军队干部退休有严格的年龄限制,如果没有再提升的可能,每个人担任什么职务就知道自己什么时间退休,郑良玉是正师职干部,已经年满五十五周岁,早就做好了退休的准备,该交的工作交得差不多了,待办的事情也都提前做了安排。他也听说自己的退休命令已经下达到部里,但是,盖有公章的退休命令是部长与他谈话时才拿给他看的。
谈话和出示命令都不过是一种形式和过程,就像死了老子要哭、生了儿子要笑一样。不过,对部下一向要求严格、平时非常吝啬表扬话的部长,今天很奢侈地在郑良玉身上一连用了几个褒意词,什么素质好、能力强,什么工作努力、政绩突出。部长的话让郑良玉听了感到自然,也觉得滑稽,按照部长对自己的评价,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是再提一级,而不是应该退休。
郑良玉出了办公楼,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这个机关大院是北京市的绿化先进单位,静谧的办公区更是花香草绿,松柏青翠,楼房整洁,道路宽敞。办公楼里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在窗户里隐约可见,他们好比车间的工人,在不停地生产着各种政策和法规。
走在办公楼前边的甬道上,郑良玉对两边的花草树木感到非常亲切,又有几分留恋。有些东西,当你懂得应该珍惜它的时候,距离失去它的时候也就不远了。机关干部退休后,有些证件就要收回,办公区以后是不能轻易再来了,自己从一个年轻的助理员成长为领率机关掌管着若干亿元军费的业务局长,几十年的风雨历程,仿佛就在瞬间走过。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办公区,心情矛盾地进了家属院。
可能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老伴和儿子,以及很少一块回家的女儿、女婿和外甥一家三口,一起从客厅的沙上站起来,别人还没有说什么,小外甥就张开双臂朝着郑良玉飞过来。
郑良玉抱起外甥,在他稚嫩的脸上亲了个遍,小外甥转动脑袋躲闪着,扯着嗓子喊“扎、扎!”
“一会家里有人来?”郑良玉放下外甥,指着餐厅里满桌的饭菜问爱人徐萍。
“没有别人来,今天是全家人一起庆祝爸爸光荣退休,安全着6!”徐萍还没有说什么,儿子就扭亮屋子里所有的灯,笑着回答。
郑良玉不解地问儿子:“光荣不光荣,反正我是退下来了。这安全着6是怎么回事?我又没有坐飞机!”
“爸爸,您是没有坐飞机,但是,我们对您坐在办公室里比对你坐在飞机上还担心。”儿子朝着旁边的几个人诡秘地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他见郑良玉一脸不解的表情,接着解释说:“您知道现在工作上最危险的群体是什么吗?不是军人,不是武警,也不是警察和保安,而是官员!有些当官的人,今天还在讲台上唾沫四溅地给别人大讲廉政理论,明天自己说不定就被带走了,就被判刑了。”
郑良玉绷紧了脸上的神经,有些不高兴地对儿子说:“你就这样信不过你的老子?”
徐苹是家庭成员感情上的晴雨表,她感觉到屋子里的气候有些异常,连忙说:“你们都别讲废话了,先坐下来吃些凉菜,喝点酒,我再去把那几个热菜炒一炒。”
儿子把主位上的椅子从餐桌下边拉出来,扶着郑良玉坐在上边,轻声地说:“爸爸,您别生气。您在机关位虽不高,权却很重,手里掌握着那么多的经费物资,看到您坚持原则,一身正气,我们姐弟两个该当兵的没当兵,该出国的没出国,对您的过去,我们虽然也曾经有过怨气,但却是放心的。但是,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世风日下,人心叵测,处处有陷阱,时时有诱惑,天使和魔鬼只在一念之间,功臣和罪犯仅是一举之别。部队不是生活在无菌室里,一些干部,包括一些高级领导干部,在各种诱惑面前,迷了眼,转了向,走向了人民群众的对立面。让人欣慰的是国家最高领导层已经着手解决这些问题,打虎拍蝇,层出不穷,也可见问题的严重性。您分管的业务不但与军队的很多单位和部门有关系,与地方上的联系也比较多,可以说是万众瞩目,千人所求,谁能保证您在现在和以后更长的时间里,会不会在有意或无意之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们虽然没有成为您所期望的那种坚强的革命后代,但是也不想成为有问题干部的子女。”
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往往比语言更能表达他的思想。郑良玉脸上松弛下来的肌肉说明对儿子的话有几分赞同,也有几分歉疚。他觉得,自己在家庭生活的处理上有些愧对妻子和儿女,作为一级领导,对部属的事办的多了一些,对家人的事管的少了一些,肥了别人的田,荒了自家的地。退休之前自己也有过担心,说不定哪一天稍不留神,就会马失前蹄,败走麦城。常在河边走,自己可以肯定鞋子不湿,部属能不能保证脚上无水?不管谁出了事,领导责任是跑不掉的。战争年代,军人的身体容易受到伤害,和平时期,军人的思想容易受到影响,自己在思想上打了多年的防御战,已经有些疲倦了。
郑良玉从来不愿意在儿子面前服输,听了儿子的话,板着面孔瞪了他一眼,但是没说什么。
饭菜非常丰盛,而且还都是郑良玉平时爱吃的。一家人在餐桌旁坐下来,欢声笑语,杯觥交错,颇有些节日的喜庆气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