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太监没法,只得让宫人去取。
宫女捧着明光黄金甲的各部件鱼贯而入,封时衍长开双臂任宫女们给她更衣着甲。
戎甲的重量压在身上,仿佛是把这座江山都扛在了肩上。
甲胄比寻常衣物更能撑身形,封时衍换黄金甲后,单看身形,倒是英武如初。
他步履沉重上前,拿起最后一名宫女托盘里的佩剑,迎着白得刺目的天光一步步走出了这间困住他多时的寝殿,猩红的战袍长长地拖曳在他身后,仿佛是一面染血的旌旗。
所有的宫人看着她们的君王,大抵都知道他回不来了,无声而默契地跪了下去,两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抵着手背,谦卑而虔诚。
面对宫墙夹道两侧伏跪送行的宫人,封时衍喉头动了动,最终一句话也没说,目不斜视从夹道走过,唯有他身后猩红的战袍被秋风吹拂着,扬起一个凌厉的弧度。
宫墙外落木萧萧,纷飞的银杏叶也多了几许凄凉。
*
封时衍亲自赶到城门督战,朝廷大军士气大振,勉强撑过了这第一日。
但信阳王也算着时辰的,他知道楚昌平撤兵不敢再战是因为士气大损,楚军又没有军粮充饥,若是跟朝廷大军前后夹击他,朝廷大军有一道城门隔着折损不了多少,反倒是体力不支的楚军被他的军队回头咬住了,又得折损大半。
如今楚昌平只能等,等楚承茂带着渝州驻军上京。
信阳王心知自己想要取胜,就必须得在楚承茂的渝州军抵达京城前,把京城给拿下,所以攻城的车轮战术就一直没停过。
朝廷大军坚持了一天一夜,早已疲惫不堪。
第二日一早,信阳王直接下令,做完朝食把军营里的锅碗都砸了,剩余的粮草也烧了,不拿下京城,接下来他们就没粮吃。
再无退路的信阳王大军这天攻势比先前任何一天都猛,一个个都不要命似的往云梯上爬,十几个小卒推着攻城槌一下一下猛撞着城门,包了厚重铁皮的城门直接被撞出无数凹坑来,城门上方也抖落不少石灰,可见力道之大。
城楼上的朝廷守军人人都是惊惶的,攻城攻了两天一夜,他们能用丢下去砸敌军的石块都用完了,就连箭都不够了。
眼瞧着敌军到了射程内,爬上云梯,却别无他法,只能手持长矛,在人快爬上来时再给刺下去,但这样就导致不断有敌军爬上城楼来。
底下的城门门栓已经被撞得裂开了,几十个小卒挤在城门处用力推着城门,靠最里边站的因为受不住攻城槌撞门的力道,面色痛苦口吐鲜血,显然是被震伤了五脏。
封时衍两手撑在城墙垛上,瑰丽的鎏金护腕在日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泽,他眼底有野心,也有不甘,最后通通归为沉寂。
“传朕口谕,城楼下列阵迎敌!”他沉喝。
城门将破,只要守城主将没死,理应率兵迎战。
大长公主在城门这边守了一天一夜,原本精心梳理好的头发散落一缕下来,脸上也有些许烟尘,她看着封时衍下城楼的背影,眼底闪过几丝诀别的痛苦,高喊道:“臣妇盼陛下凯旋!”
京城将要被攻陷的消息传遍了皇宫每一个角落,宫女太监们拿着大包小包从各宫收刮来的财物匆匆跑路,禁军们也都自顾不暇。
姜言惜自被关进大牢,就断了对外的一切消息来源。
等宫外的前朝旧部趁乱溜进皇宫来天牢救她时,姜言惜不觉惊喜,只是心中恍惚得紧:“你们怎么来了?”
一名前朝旧部一边忙着帮姜言意打开手脚上的镣铐一边道:“信阳王攻城,狗皇帝亲自前去督战,城门马上就要被攻破了,狗皇帝死在信阳王手里那也是死有余辜!公主放心,我们能带公主安全出城的……”
那名旧部还说了什么,姜言惜已经全然没听清了,脑子里只剩下封时衍死了几个字。
那日她身份被揭穿,封时衍拿剑指着她时颤抖的手和猩红的眼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眼前,明明神情还是木然的,但眼底已经落下泪来。
被半扶着走出天牢时,姜言惜对随行的几名前朝旧部道:“我身份被识破后,姜尚书肯定也被抓了起来,你们去找找姜尚书,把他也救出来。”
几名前朝旧部忙又去牢里找人,只留姜言惜和那些受过刑的前朝旧部在门口等着。
姜言惜看了他们一眼道:“封时衍马上就要死了,前朝的仇也报了,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们的前朝公主。”
言罢她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之前贴身照顾她的宫女想追,奈何手脚都被用过酷刑,行动不便,只能无措大喊:“公主,您去哪儿?”
姜言惜回过头,道:“我这辈子,出身没得选,命运没得选,我唯一能决定的,就是自己的死。”
言罢她没再回头,义无反顾往南城门的方向奔去。
烈日当空,城楼下的攻城槌还在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站在城楼上的朝廷守军已经被从云梯爬上来的敌军杀得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