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规模并不比近侍班的小,且里面种植的花木品种亦不比之少,论起亭台楼阁更是一般的精致无二,不过是各处的装点似乎更为随心所欲一些,不像是专门的工匠大规模种植的结果,更贴近于院落的主人随心栽植而成,倒是别有一番出人意料的奇妙。
林浣特意留意了一下,这院子竟也和近侍班以及方才路过的院落一样,是没有名字的,这样一来,松露苑便有着十分之不一般的意义所在。
正当她垂首凝思之时,却不知从哪里急匆匆的跑出来一个小杂役,顶多十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身子,一身深蓝色的杂役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极其滑稽,好像一不小心就要绊个跟斗的样子。
事实上,那只顾低头奔跑的小杂役完全没有留意到俩人的闯入,竟是一头撞到了林浣的胸前,然后发出“哎哟——”一声惊呼,便一个屁股墩儿跌倒在地。
“呃,你没事吧?”林浣被撞得面上一红,随即想到对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赶紧弯腰去扶他。
哪知那孩子倒是倔得很,两眼紧盯着她遮面的纱巾,竟用手支撑着地面往后挪了一小步的距离。
“快去通报你们管事,又有新人来了。”眼见林浣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心卉忙吩咐道。
那小杂役迅速抬头看她一眼,竟连话都没说一声,便又连滚带爬的向回跑去。
林浣留意到,心卉的话里并没有提起礼乐班管事的姓氏,这倒也是一桩与众不同之处。
俩人并没有当真等着那小杂役通报的结果,而是尾随其后向着院子里最大的一栋屋子走去。
屋子里,一位面白体胖的中年女子端坐在首位,身后还立着两名年纪不大的侍女,而那刚跑进来不久的小杂役则呆头呆脑的站在一脸木然的站在下首。
“心卉见过管事姐姐。”
不过是当朝常用的礼仪而已,那中年女子见了,却露出一脸迷惑的神情,缓缓开口道:“你说你是谁?”
那嗓音浑厚有力,气息足得如同男子,正是林浣初到淮南王府时在礼乐班的侧门外听到过的,当时心中还曾有过一丝疑虑,误以为这礼乐班破例任用了男子做管事,后来见曹姑娘对礼乐班的诸多蔑视,愈发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此时看来,却是错得离谱。
“姐姐,我是红姑身边的心卉啊!”心卉上前一步,细声道。
看起来,这红姑在淮南王府内的地位实不一般,连她身边的侍女都可以和苑外的管事姐妹相称,当然,也不排除俩人原本相识的可能……很快,林浣便否定了自己的后一个猜测,如若是熟识,她又怎么会当面追问对方是谁?
对于俩人之间的对话,她听得仔细,心中不由得细细分析一番。
其实,因她自打入门时偷偷瞧了一眼之外,便一直低垂着头,并没有注意到,那中年女子的两只黑眼珠并无任何灵动光彩的色泽,反而晦暗干涩的紧,分明就是一个睁着双眼的瞎子。
“哦——”那中年女子叹息般的应一声,忽然又道:“往日里,不都是花大娘负责往各班派送新人么?”
“是这样的,只是今日这姑娘有些特殊,她是总管大人要我送来的。”
“是这样啊——”对于总管塞进来的人,那中年女子似乎稍有不满,下颌微微一扬,声音立时寡淡了不少:“她会什么?”
“请管事大人容许小女子吹奏一曲。”并不是林浣想要显摆,只是她从中年女子的轻视中,预示到了自己不容乐观的前景,想来要在礼乐班中站稳脚跟,先得获得这管事的认可才行。
心卉似乎也觉得她理应如此表现,便自行寻了个椅子,好整以暇的在那管事右下首的位置坐下。
“可。”那管事似乎犹豫了一下,翕动着嘴唇吐出一个字来。
林浣取出竹箫,径直吹奏起那曲《梅花三弄》。
箫声悠悠响起之时,那心卉禁不住回首往那管事的方向看一眼,只见她微锁的双眉豁然舒展开来,脸上显现出一抹一瞬而过的愕然。她不由微微一笑,将注意力挪回了林浣身上。
林浣的箫声宛转悠扬,很容易让人沉浸在梅花的高洁与清逸中,陶醉于梅花的婀娜和傲气里。馨鼓声声,梅花点点,潺音串串,优雅的旋律将人融入“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的美妙意境之中。
直到曲终,屋中仍然一片寂静,过了片刻,方闻心卉击掌道:“姐姐觉得,此女子可否入得礼乐班修习?”
那礼乐班的管事虽是盲人,耳上功夫却是出奇的绝妙,任何声响,只要到了她的耳中,哪怕只是极其细微短暂的一下,或者各种杂乱的声音混成一片,她也能一一指出其精妙、粗陋之处,叫人不得不叹服。
而此时,她却顾不得心卉的戏谑之言,独自摸索着站起身来,险些将几上的茶水打翻在地。
“告诉我,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林浣有些纳闷,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这中年女子的特殊之处,即刻回复道:“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么?我只当是妹妹你梅开二度呢!”
没等那管事发话,她下首左侧的座位上也站起一个人来,此人满脸怨气的面对着林浣所在的方向,却是紧紧的闭着双眼,竟也是个瞎了眼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