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似乎意有所指。”慕清妍越发觉得与这位大师并非偶遇,所谓“有缘人”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玄空大师一笑,如镜中花水中月,美丽而空灵,明明就在那里,却难以企及,“贫僧是出家人,履足红尘不是为了干涉红尘,只为给这红尘送来一点佛光,惟愿天下皆得大自在。”
慕清妍叹了口气:“只可惜,大师说了这么多,小女子还是不懂。”
“不,”玄空大师声音低缓而悠扬,“施主都已明白。人生于天地,才有眼耳鼻舌身意六欲,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才有道德伦常;一旦身死,堕入轮回,世间只余一具枯骨,一切皆空,百年之后归于尘土,于脚下大地有何分别?见与不见都是一样。施主身怀济世之术,而无济世之心,着实可惜可叹……”他缓缓站起身来,合什为礼,“贫僧言尽于此,施主保重。”说罢,飘然而去,那脚下放佛有一朵祥云冉冉。
慕清妍并未相送,手里捧着已经凉了的茶,呆呆出神。难道不该回去守墓么?诚然,父母已然无知无觉,可是……
所谓守墓,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安的自己的心罢了!为的……竟是,自己。
她微微苦笑。
原来关山难渡,千里跋涉,为的只是自己!
她忽然想起前朝一位著名的诗人,也是名噪一时的名臣,他竟在丁忧期间与妻子同房,并生下了一个儿子,当时在朝堂之上引起百官群起弹劾,而他自辩时说,他与妻子敦伦乃是对亡母最大的孝顺,因为乃母一直希望能抱孙子。真正的孝道,并不是令双亲吃饱穿暖,死后极尽哀荣,而是令双亲老怀安慰,无所忧,无所惧,有所养,有所乐。是以当时的皇帝并未定罪。这位名臣,一生忧国忧民,其诗作铿锵有力,发人深省。
同时代还有一位文坛大家,他所提倡的则是“存天理灭人欲”,在当时来说极受追捧。然而可笑的是,这位大儒自己光妾室就有七八位,还不算府中豢养的歌舞伎。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老章带着满足的笑容回来了。
慕清妍忽然问道:“大叔,为人父母者是希望儿女留在身边呢,还是希望儿女远行?”
老章愣了愣,然后仔细想了想,才认真回答:“老汉没念过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若是我家阿牛有出息,我和老婆子自然是希望他到外面去闯一闯。可惜我们一直没钱供阿牛读书,否则阿牛聪明,说不定已经有了好的前程。”
“但若他因此不能时时回家呢?”慕清妍又追问了一句。
“这又有什么关系?”老章笑了,笑容里多了几分憧憬,“当爹娘的,只要孩子过得好,便心满意足了,还奢望什么呢?我们只会记挂着他可平安喜乐。”
“若是……”慕清妍声音起了细微的颤抖,“若是他奔波在外,乃至不能在临终尽孝呢?”
“这个……”老章呆了一呆,随即叹了口气,“人死了一了百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若是闭眼之前能见上,也就死而无憾了。若是见不上……一路的奔波还有什么意义?老汉一直觉得,其实丧事办不办也无所谓,人都死了,什么都没用了。只要当儿女的好好活下去,并且过得越来越好,当爹娘的,便是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慕清妍闭了闭眼,忍下涌上来的泪意:“大叔,为人父母者,一生所愿,只是子女安好?”
老章一愣,似是不能理解,呆呆问道:“那还能有什么别的愿望?”
“父母子女能相互满足彼此最大的愿望,便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是不是?”慕清妍鼻子一酸,又问。
“嘿嘿,”老章搓了搓手,“应该是这样吧。”
慕清妍把手放在心口,喃喃道:“他们在我心中,无论我去不去,他们始终都在我心中。那么,去,还有什么意义?大师说的对,没什么比坚守本心更重要,人生在世,看不清本源才是最可悲的。”
“小相公,您说什么?”老章满面疑惑。
“没什么,”慕清妍笑了笑,“我们明日继续赶路。”
次日他们来到一个小山村,山村里只有疏疏落落十几户人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家家户户门边窗上都挂着成串的玉米或是鲜红的辣椒,还有野兽皮毛。一切都显得那样宁静祥和。而距这山村不过一里便是通衢大道,往前往后都有大的集镇,并不如何闭塞,再往山里走还有稀稀落落的山村。一道窄窄的溪流穿村而过。
若是春来夏至,应该是十分美丽的。
适合定居。
慕清妍叫老章停下车子,微笑道:“大叔,就停在这里吧,我不走了。请您帮我赁一间屋子可好?”
老章虽然疑惑,但一路走下来,也觉得这小相公为人甚好,便将马鞭子掖在后衣领里,进入村子和人交涉,不多时笑呵呵走回来,道:“小相公,说好了,两个月半串钱,管吃住,就是那家,一对老夫妇守着一个儿子,跟我家一样!”
慕清妍搬进去,姓刘的老夫妇和他们二十多岁的老儿子刘成十分热情。她又留老章住了两日,临行算清了路费,又将她预留银子和药方的事悄悄说了,老章感激的连话也说不出来,红着眼睛跪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洒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