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不清是哪天了,章望潮开始写材料,一个假期白天干农活,晚上写东西。
这一写,就写到了秋收。
豆子在太阳下头噼里啪啦作响,蚂蚱多的要命,南北跟小伙伴们把蚂蚱串成串,想烤着吃,可没油没盐它不香啊。上哪儿弄油呢?家里的油那是无比珍贵的,谁也舍不得,真想吃油光光的烤蚂蚱,所有小孩儿心里都这么想的。
八福也五六岁的光景,脑袋大,脖子细,一年到两头只有冬天不光屁股蛋子,小孩儿们在一块玩儿没觉得有什么,很多小孩儿都这样,没衣服,没鞋子,夏天一脚踩洋剌子身上,疼死了。
八福是马老六的老来子,皮猴一个。
他告诉南北,大队食堂油多的很。
“真的,我看见李大成在食堂吃炒鸡蛋,我闻着味儿了。”
南北问:“你怎么知道的?”
八福可不敢说自己想去食堂偷馍馍,说:“我撵羊,羊跑食堂后院去了,我就跟着过去,一下看见李大成一个人吃炒鸡蛋,我娘说李大成家里肯定有不少鸡蛋。”
南北出神想了会儿,八福还在说个不停,那意思,是想大伙儿一道去大队食堂偷点儿油。
章家人早就说过,不能偷东西,偷东西不对。南北对偷不偷的一直不太清楚,她只晓得饿,饿得手软脚软,空的难受,就想尽一切法子去弄吃的哪里懂什么对不对。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家,有哥哥有嫂子,还有吃的。
“你别老李大成李大成叫他大号,回头他知道了,看不打你。”南北知道不能得罪李大成,那人心肠不好,章家人从没当她面这么说过,她就是这个感觉。
八福家不一样,大人说话不晓得避讳小孩子,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听不明白。
其实这会儿南北已经开始上学了,在公社小学,她确实是直接念的二年级,班里有跟她差不多大的,也有十几岁还在念二年级的。她跟冯长庚一个班,冯长庚念书也聪明,字认得多,算数算的快,南北不大服气,觉得冯长庚不可能比她厉害。
冯长庚也不怎么跟他们这些小孩在一起玩儿,八福说,冯长庚的哒哒是个右|派。南北觉得右|派这个词儿特别耳熟,可又不懂,回家问章望生,章望生回答的很含糊。
秋收学校放假的,可秋收过了,章望潮还在家写东西,写完了要到场里去念。底下坐着老老少少,有奶娃娃的,有纳鞋底的,妇女们手里总归要有点活计。章望潮的材料写的文绉绉的,社员们也不大懂,反正通知来开会就开。
马老六在最前头坐着,跟他媳妇说:“没意思。”
他媳妇捣他几下:“你可别多管闲事。”
马老六还要说:“都多早以前的事了,家里该献的都献了,人老老实实教他的书又没做啥子,有啥好反思的?”
他媳妇说:“就你话多,就你看不惯的事多。”
马老六倒也不怕,他马家祖祖辈辈贫农,清白的很。
章望潮把材料念完,李大成还得总结,慷慨陈辞,很是激动,章望潮低着头,一言不发。凤芝搂着南北,章望生紧挨她身边坐着,他看了看嫂子,嫂子嘴巴一直抿着,两只眼,紧紧瞧着二哥。
农忙过去了,公社有水利任务,生产队得安排些力气大的劳力出外工,加固堤防,开河挖渠,这样的活儿工分按十分计。李大成说章望潮需要劳动改造,等改造完了,通过考验,才能回学校去。
章望潮一到秋天就咳嗽,成病根了,这一天天抬土,肩膀先是被杠子硌的酸,再后来变得又肿又疼,非常难受。他力气没少出,还不算工分,因为这是劳动改造。
每天晚上凤芝熬一锅草药,拿毛巾浸了给他敷敷,南北瞧出家里不太对劲,很有眼色,洗草药,烧锅,毛巾凉了抢着跟凤芝换。
“南北,让你嫂子来,去玩儿吧。”章望潮笑笑地开口,摸了摸她脸蛋。
南北对着他肩膀吹气:“三哥,吹吹就不疼了。”
章望潮点点头:“还真是,南北这么一吹真不怎么疼了。”他笑着跟凤芝说,又给章望生丢个眼神,“功课温习好了就带南北出去玩儿会儿。”
二哥很关心自己的功课,每天再累,都要检查的。章望生在学校里,也没心思跟那些男生闲聊了,他对哪个女同学漂亮不漂亮已经没任何兴趣,只想着家里。
“二哥,你什么时候能回学校上课。”章望潮最关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