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外秋雨如注,时有雷声大作,天地混浊晦暗,寒气逼人。
徐文袁此时已经没了任何侥幸,不停地磕头求饶,跪在冷硬地面的双腿不住发颤,华发随风杂乱不堪,衣裳更是被冷汗浸湿,声音也已经异常嘶哑
——和方才进府时,那个还敢僭越试探苏洛屿的商贾恍若两人。
不过苏洛屿似乎对他兴趣不大,注意力全在身侧美人上,见天气愈寒,唤仆从将大氅取来,又命人去熬姜茶。
仆从不敢有丝毫怠慢,很快便将东西送来,苏洛屿拿过大氅给阿城披上,又伸手去端姜茶,想要亲自喂,但阿城眼疾手快,自己赶紧端了过来。
苏洛屿不由笑笑,低声问:“阿城是在防我做些什么吗?”
阿城轻轻咳了声,解释道:“有点冷,先用来温手正好,不急着喝。”
说罢,阿城装模作样地用双手将茶碗捧在手心,热气缭缭而上,加上整个人裹在厚厚的雪白大氅里,让阿城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又格外温顺可人。
现在阿城会是什么表情呢?
苏洛屿看着阿城头上的帷帽,突然觉得十分碍眼。
一旁郭宣看了看主座上岁月静好的一双身影,又看了看磕头磕得额头直淌血的徐老爷,示意自家主子差不多得了。
苏洛屿瞥了眼疯狂示意的郭宣,没理,反而侧身凑近阿城,道:“有些冷,想和阿城凑近些。”
郭宣闻言眉头一皱,只觉牙酸
——一个能在光着膀在北境大寒天爬冰卧雪的人,徐州这点秋雨算个屁啊!而且世子爷你那么魁梧偌大一个人,还往阿城边上凑了取暖,真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城倒是没多想,苏洛屿靠过来便靠过来了,还将手中姜茶递给他。
苏洛屿接过暖暖的一杯姜茶,没喝,片刻后终于舍得看了眼徐文袁,徐文袁只觉好似被虎狼睥睨,吓得浑身一颤。
见时机已到,苏洛屿手指点了点桌沿,问阿城:“当时你在危急时分拉住徐家马车,救下徐老夫人,分明对徐家有恩,但徐家却不仅不领情,还将你容貌倾城一事告诉了万春楼,招来无妄之灾,可谓狼心狗肺。如今徐家家主就在此处,阿城想要怎么处理呢?”
“是杀,还是留?”
此言一出,徐文袁当即又朝阿城猛地磕头求饶,心直接提到嗓子眼。
阿城并不正眼再看徐文袁,也并不想留他,但他却明白苏洛屿的意思
——他现在还要用这个人,所以暂时不能杀,如果真的要杀,方才早就已经动手了,而不是问对实情了解不多的自己。
只是,阿城想不明白苏洛屿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做这个决定,还是一个不可能有其他答案的决定。
“留吧,徐老爷虽治家不严,但还罪不至死。”
阿城顺着苏洛屿的意思作答,言罢苏洛屿捏了捏他的手心,力道正好,颇为舒服,像是奖励。
“那便暂时留着吧。”苏洛屿无所谓地应了声,抬头看了看厅外冷雨,朝阿城伸出手,“这场秋雨来得凶猛,寒气确实难抵,我们回小院吧。”
阿城点头,将手搭到苏洛屿掌上,随他离开花厅。
徐文袁余光看着两人身影消失,摸了摸自己完好的头颅,不敢置信地急剧喘气。
郭宣就等在一旁,等到徐文袁稍微缓了点,问:“徐老爷还记得牧娘吗?”
徐文袁听到牧娘的名字,下意识缩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然后小心回答:“自然记的,她罪大恶极,该杀。”
郭宣又问:“我听说,她当日冲撞城公子,回去后其实是想亲自来赔罪的,并已经打算将家产悉数捐作镇远军军饷,这事徐老爷知道吗?”
徐文袁闻言,冷汗当即刷地又从额头冒出。
关于阻止牧娘自己来宸王府,并非自己意思,也进行得很隐秘,苏洛屿是怎么知道内情的?
但眼下,徐文袁自是不敢撒谎的。毕竟眼前这位徐文袁将军,和苏洛屿是一类人,是虎狼的尖锐爪牙,稍有不慎,性命难保。
“回将军,确有此事,草民回去了便叫牧娘家人速将家产整理,然后送到宸王府来!”徐文袁说罢又补充道,“北境守将捍卫我大楚,实在劳苦功高,草民自愿再加白银万两!以尽绵薄之力!”
郭宣却摇摇头,道:“徐老爷的好意我替镇远军心领了,不过还是直接捐给慈幼局吧。”
徐文袁连连称是,同时忍不住伸长脖子朝王府大门方向看去,像是渴望飞出牢笼的鸟雀。
“走吧,我送徐老爷回府。”郭宣今日难得露出个笑来。
“外面雨势正大,不劳将军了,草民自行回去便好。”徐文袁迫不及待地挣扎起身,伸手让小厮扶自己。
“不劳烦,我必须亲自送徐老爷回去。”郭宣说着举起手中佩刀,刀鞘正对上来要扶徐文袁的小厮,小厮当即吓得退回去。
徐文袁见状,面带惧色地看向郭宣,而郭宣任旧面带笑意,对着厅外漫天冷雨,侧身抬手,道:“徐老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