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茶来,徐平和李用和漱过了口,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徐平道:“世叔,天下马种无数,为何只有西北的马才是最上等?”
“自然是因为那里的马种好,风土又适宜养马,这是中原比不了的。”
“风土是没有办法,但马种可以引啊!什么是马种?无非父精母血,这个人工授精就是用人取好种马的精出来,让更多的马受孕。中原没有那么多好马,还是因为没有那么多好的种马,生下来的良马就少。这技术,说穿了就是一匹好种马当千百匹用。”
其实遗传学的道理没有多么难懂,关键的还是经验总结和深入的研究。但李用和终究是个粗人,也不在这上面花心思,徐平便也没想具体讲给他听。等到回京城见了王素,再细说这些理论上的问题不迟。
粗略的遗传学知识人们从感性上是早有认识的,只是没有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也没有很好的手段去实现。动物的人工授精,植物的人工授粉,再加上基础的遗传学知识,一旦普及下去,就会带来农业品种的大暴发,这才是最有意义的。
就像是猪一样,中国原种猪肉质细腻,但都是中小型,体型不大,出肉不多。欧洲的则正好相反,体型大,肉质粗糙。所以中国人吃鲜猪肉,欧洲人吃腌猪肉,在双方交流密切前是常态。不是欧洲人不知道新鲜的猪肉做出来好吃,是因为他们那里的猪品种不适合,煮出来跟木柴一样的猪肉没人喜欢吃。
欧洲开始培育良种,引入了******的血统,把这两种优点结合起来,便培育出了各种著名的品种。徐平前世的那些大量养殖的猪品种,几乎都是来自欧洲,便是这个道理。从血统上来说,其实是******和欧洲猪血统混合,甚至******的血统更重一些。
如果这个年代中国人先开始用这些技术培育良种,甚至从全世界引进种源,那么后世的良种就会全部来自中国了。
猪是如此,牛马之类自然也是如此。一旦开始了人工授精,人工选择之路,动物便就可以按照人的意愿进化,从而代替自然选择。畜牧业一看自然环境,这些人工的因素也不可以小视,这才是这技术最大的意义。
李用和哪里能够想到那么多,摇头叹了口气:“你自小便喜欢想些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小的时候胡闹的多,大了之后倒是经常有神奇的点子。你这样说,想来是有你的道理。只是马政从太宗皇帝起,便就一年不如一年,你这法子真能重新搞起来?”
“世叔,事在人为!你只看我庄里这几年,养马才多少年?现在一年也能出几十匹好马。等到了下年,我估计一年出个一两百匹也不是难事。我一个庄子都能够做到的事情,朝廷几十处马监,只要用心,一年还出不了几千匹好马?甚至做好了,一年一两万匹也是有的。”
李用和听了连连摇头:“吓,一年一两万匹,哪个敢这样想?这几年禁军里缺马缺得厉害,真能有那么多好马,他们就不缺了,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徐平微笑道:“不是天大的功劳,圣上怎么会千方百计地让世叔来做这个群牧副使?你只管听我的,安心用这法子搞下去,再想方设法从吐蕃那里买些优良的青唐马种来,几年之后,禁军里的马可能就真地不缺了!”
“真地能够做到?就靠着这——”虽然他的心里还是不信,但眼睛里已经透出希望的光彩。凭着妹妹做到今天的官职,而且皇上还一劲地认为他升得太慢,李用和心里经常感到不自安。如果真有这样一件天大的功劳在身上,那可就真是太好了!(未完待续。)
第64章 善后
徐平总觉得自己有许多事情要做。便就如一个人来到荒野,如果选择随便找个地方躺下来睡觉,饿了随手摘几个果子吃,也可以逍遥自在。如果选择要让自己生活得舒适一点,搭个屋子,种植粮食,养些牲畜,每天忙碌碌,也是一种活法。
现在的徐平便就是想在这个世界的荒野上,自己动手搭手屋子,培育作物,驯化牲畜,用自己的双手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适合人生活,所以他闲不下来,总是觉得有无数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没有什么对错,也没有高尚与卑微,这只是徐平自己的选择而已。
这几天李参很忙,徐平把合作社的基本原则讲清楚,便就去忙自己勘察河道的事情了,真正把事情做下去,还是要靠李参自己。
蒋家的庄园里,李参看着面前二十多岁的蒋家大嫂,沉声问道:“你可是已经想得清楚,要改嫁他人,不守在蒋家了?”
那妇人垂着头道:“回官人,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这些事情自己怎么能够做得了主?家里父兄念我一个妇人守着如许大的田园,诸般不便,还是寻一个能够撑起家业的男子过活才好。我妇人家没什么主见,只能听他们说的。”
“如此想也是人之常情,没人逼你。不过现在蒋家父子的案子还没有断下来,此事还不好就定下来。但无论如何,蒋家父子聚赌是实,流刑总是免不了,官府可以判你夫妇和离。你既然不愿意等,便可以收拾嫁汝回娘家去,在那里等消息。”
妇人行了礼:“便凭官人吩咐。”
李参对身边的孙标道:“蒋家不是寻常人家,田地占河阴县大半,马虎不得。你亲自带人与蒋家大嫂分割财产,除了她身上的首饰穿戴和自己入门时的嫁妆,蒋家的财物分毫不得带出门去。当然,属于她的嫁妆,也分毫不能短少了。”
孙标应诺,他是录事参军,这种事情是做熟了的,只要按规矩来就好。
那妇人道:“我妇道人家,不好做这种事。再者为人妇,为人媳,在这门里也过了许多年,岂能突然就放得下?我身一穿的,还有随身用的,那里有一个小包袱,官人可以作一个见证,我就带着回娘家。至于嫁妆等等,自有我父兄过来清算。”
李参点头:“如此也好。你回娘家去,也可以央自己的父亲或者兄弟来,住在蒋家暂时看着,免得到时起争执。”
妇人道:“这些我妇道人家不懂,但凭家里父兄主意。”
周围站了不少的庄客,看着这情景心里都是五味杂陈。蒋家父子不是什么厚道大方的主人,平时对待庄客下人刻薄的时候多,这些人也不为蒋家可惜。但到底是在这家里生活了多年,落到这个下场还是心里唏嘘。蒋家大嫂平时在家里的存在感也不强,基本不管事,大家对她也谈不上好恶,如今见她孤零零,倒是有很多人同情她。
她的一双儿女早就被人带开,母子天性,儿女在这里只怕扰乱她的心情。
到这个地步也不能怪蒋家大嫂,虽然此时死刑慎用,蒋家父子的流刑总是免不了的。这一辈子,可能就永远也回不到河阴县了。纵使遇上大赦,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路上颠沛流离,谁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一个二十多岁花朵一样的妇人,怎么可能跟着蒋家父子去受这一路的风霜?到了地方再为他们浆洗缝补,做吃做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去过这种日子。又不是山盟海誓刻骨铭心的恋人,说穿了大家只是凑到一起过日子而已。
至于守在蒋家等丈夫回来,这决心也不好下。一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回来,再一个即使回来也不知道是死人活人,更重要的是过几年守不住了,岂不是折折耽误自己的青春?妇道人家,过了这个岁数再找好人家那可是越来越难。
想来想去,这妇人最好的选择就是当断则断,最一开始就选择离去。
李参也觉得很正常,从刚才的几句话看来,这妇人是个聪明人,把一切都推到自己的父兄身上,免得别人说自己心性凉薄。而且到时候分起财产来,她的娘家人出面也比她出面放得开,能够给她挣到最大的利益。认真地算,说起来她分的都是子女的财产,多多少少别人对她都不会有什么好话。
清官难断家务事,李参也不在这上面多费心思,只要维持住原则就是了。
丈夫犯了流刑以上的罪,妻子可以选择跟着一起去,也可以选择离异。这种时候任何人不得阻拦,官府依律判和离,也就是后来说的正常离婚。但是这个年代没有夫妻共同财产的概念,家财都是男方的,也是留给家里的孩子的。女方所能够带走的财产,一个是自己的衣服首饰,另一个就是嫁过来时带的嫁妆。
成亲的时候,带来的嫁妆专门列得有单子,官方那里也有报备,此时就是按单子行事。不管是土地还是金银宝物,这些永远都是女方的财产,只有女方可以动用,离开的时候也一起带走。也正是这个原因,嫁妆的多少决定了女方在家庭里的地位,嫁妆多,全家都要靠着女方吃饭,她说话自然算数。嫁妆少,自然就没有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