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如此说,可河阴县这里不产石碳,又有什么办法?”
徐平停住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黄河,对李参道:“河阴县这里不产,可黄河北岸的怀州满坑满谷都是。那里修武县烧瓷,不都是靠的石碳?就是南边的巩县,再南的汝州,现在也都是用石碳烧瓷,靠砍山上的树怎么是长远之计!这里临近黄河,完全可以从沁河运怀州的石碳过来,又能费几个钱?如果怕穿州过府税算高,可以用南边的须水一带的石碳,从须水上过来,路上只过荥泽县,税算可以商量吗!”
李参恭声道:“待制说的是,稍后下官便就去想办法,让这里改用石碳。”
“把这事记在心上,要是一直伐树烧炭,用不了多久这窑场也就办不下去了。”
说完,徐平抬步继续前行。
广武山虽然并不高大,但正临黄河边,虽然现在河道北滚,站在山上看远处的黄河还是觉得气势逼人。黄河水奔腾万里,到了这里被这山逼得由此北去。
行了一路,到了蒋家开赌场的那处小村落,李参道:“待制,前面就是鸿沟,我们不向那边去了,就歇在这小村里吧。下官已经照会了窑场剩下的窑工,让他们到这村里来说话。这村子地方整洁,不像窑坑那些腌臜不堪。”
一边说着,一边引徐平进了村中最大的院子。
此时这院子的正中大房李参早已派人来收拾过,原先的赌具早已经清理干净,里面的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倒是个议事的好地方。
徐平到了屋中的正中坐下,李参吩咐随从去喊沟对面的窑工过来议事。
如何安排窑工的事情徐平和李参早已经在三皇庙里谈好,今天一起过来,只是显得郑重其事。再者这窑口虽然以后归于孟州,但只是代管,真正的主人还是三司,不管合作社还是怎么管理都要三司的同意。徐平刚好在这里,便就当面定下来。
过不了多久,公吏带了五个人过来,两个已经须发斑白,三个中年汉子。
到了屋内,五人向徐平和李参行礼:“小民见过官人。”
徐平看看五人,又看看旁边的李参,沉声问道:“怎么就来了五个人?不是说好让所有的窑工一起过来吗?”
中间一个须发皆的老人道:“这位公人是让我们的人全都来的,不过大家心里不知道官人招人来干什么,便让小老儿几人过来听候吩咐。”
徐平看了看身边的李参,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这是多少年来形成的习惯,什么事情都要推几个人出头,是赏是罚,总之不会全部的人一起涌过来的。除非跟这几个人谈得妥当了,再由他们把大家劝过来。偏偏今天的事情需要向所有的人讲清楚,参不参与全凭自愿,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只是下道命令了事。只向这几个人说,那还搞什么合作社?
今天的主角是李参,徐平代表的三司,只是确保管下资产不会损失而已。
李参偷偷看了看徐平,清了清嗓子,高声对站在面前的五人道:“原先的窑主童七郎,不但在这里赌博无度,而且藏匿货物,偷逃税算,已经下狱。至于他会受到怎样的刑罚,官府自会禀公直断。这两日清算税款,因为不知道童七郎把这几年赚到的财货转移到了什么地方,但收这几处窑口为官有,充抵他逃掉的税款。”
中间的老者问道:“官家的事,我们这些小民不懂。偷逃税算,也只是窑主童七郎一人所为,跟我们这些小民无关。众兄弟推老朽几人来,就是问官人一句,这窑口收归官有,那我们这些窑工怎么办?以后到哪里安身立命?”
李参道:“今天叫们过来,就是商量善后的事。坐在这里的是永宁郡侯,如今盐铁司的徐副使。产业没官,向来都是在三司管下,徐副使在这里做个证见,孟州把这几处窑口收了,今后如何,今天与你们商量着定下来。”
“官人说笑,这些事情与我们这些做苦力的小民何干?窑口没了入官,只须派个主管来看着,我们以前是怎么做,以后还是怎么做就是。”
这本来就是李参从来没有做过的事,而且做事的原则也新奇,他的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听了老者的话,更是有些尴尬。按平常的做法,确实该是如此,把窑场收归官有,就派个家境殷实的主管来,亏了本就由他的家产抵偿。直接交给在这里做工的窑工们自己管,李参的心里实在觉得没有底。
又清了清嗓子,李参沉声道:“这一次,州里不准备向这里派主管了,而是交给你们自己管。如果窑口卖瓷有了利钱,官府与管的人分润,所以才要叫所有人来问。”
李参的话说完,站在那里的五个人面面相觑,不由一起笑了起来。
“官人说的话,小的活了这么大的年岁,实在是闻所未闻。窑场不是主家的,就是官府的,当然是由主管在管,小的们只是出苦力,哪里懂得这些?再者说了,有了利钱千好万好,分多分少总是入自己口袋。要是没有利钱,官府那里如何交待?莫不成小的们还要去借贷把这钱还上?官人,小的们讨生活艰难,不要害我们!”
(补前天欠更……)(未完待续。)
第59章 分歧
徐平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在钱字上,老百姓多少年来被官府坑得惨了,以至于现在一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要坑自己。皇粮国税,多少年来的规矩,官府最大的恩德无非就是免粮免赋,什么时候还真有好处给小百姓?
李参面色不变,对五人道:“你们中有没有识文断字的?”
站在边上的一个中年汉子道:“小的年幼时也读过几年书,准备应举赶考的,后来家道是落,只好流落到这里做窑工讨生活。不知官人有什么吩咐?”
李参示意随行的公吏拿了一张榜文过来,递给那个中年人:“这上面是官府拟定的这处窑场的条规,你念出来给大家听听,说说你们有什么想法。”
中年人告罪,接了榜文过来,展开一一念了出来。
这条文是徐平和李参商量过的,基本按照合作社的原则来,官府作为窑场的拥有者,李参一再坚持,取利钱的五成,其他分给入社的人户。
不过依徐平估计,刚开始不会有多人入社,在没有明确的利益之前,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观望。这实际上是跟合作社的原则不符的,不能有好处就凑上来,没好处的时候躲得远远的,失去了合作互助的意义。
新生事物的出现总是要做一些妥协,要么就要把这些人逼到活不下去,只有这一条路好走的时候自然就会参与进来。徐平也没有什么选择,只能让心里打着小算盘的人赚点小便宜,不然地话,就会走到另一条路上。
中年人把榜文念完,五个人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中间的老者才道:“榜文里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官人要我们自己管窑场?那要烧什么瓷,到哪里去卖,哪个知道?这怎么管得来吗!官人,还是派个主管来才是正经!”
徐平插口道:“你们要明白一件事,有人来管着,你们就只是在这里做工,每个月拿点工钱。而如果按榜文上的规矩,除了税款之外,赚到的钱你们跟官府分利,额外多得一些钱。大家都是有家的人,这个账应该算得清楚。”
老者连连摇头:“有利钱自然可以分,那要是赔了钱,官人,又该如何说?我们这些人只有一身力气,身无分文,可没有余财赔给官府。”
“赔了钱自然就不分,榜文里说的清楚,官府也不要你们倒找钱。明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