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便道:“阿爹做了一辈子生意,总是计较在一个钱字上。我们家里现在不是卖酒,卖的是白糖,这种生意得的利息要多少酒楼才能赶上!京城里豪门贵族数不胜数,见到赚钱,不知有哪家就盯上了我们铺子。就说今天,我刚好转到铺子那里,就有不知什么豪门差了一个宫中的小黄门去铺子里寻事,以后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段爷爷在宫里服侍了几十年,这些豪门贵族的恩怨他装了一肚子,阿爹常去听他讲一讲,做起事来才有眉目。”
徐正怔了一下,问道:“那个小黄门找我们什么麻烦?最后怎么打发走的?有没有什么后患?”
徐平道:“是张天瑞主管,去找了京城里监榷货务的张惟应大官,把那个小黄门吓跑了。有没有后患哪个能知道?”
见了徐正的样子,徐平叹口气:“阿爹,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们与李防御太尉合伙做这个生意,这些事情都是由他们家去打理。阿爹,以后有这种事情你也不要管,我们家是什么身份?你怎么可能管得了这种事?多去听段爷爷讲故事,明白中间的门道就好了,万不可插一句话!对这些豪门不算什么事情的,对我们可能就是惹祸上身!左右不过是桩生意,又不是身家性命,铺子关了我们依然回白沙镇卖酒去,好吃好喝过日子。”
张三娘听了徐平的话,忍不住就推了徐正一把:“老汉,多听听儿子的话,他是读过书的人,知道世道!你我两口儿虽然卖了一世的酒,什么时候见过这些王公高官?又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
徐平道:“我们也不要知道他们怎么想,只是不惹他们就是了。”
徐正一向精明,若是生意上赔了赚了他脑子一转就明白,但这些生意场之外的事却一时转不过来,只是惟惟连声。
过不了多久,秀秀和豆儿端上馄饨来。到底是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两个小女孩呆了这么一会,秀秀也不那么恐慌了。
一家人吃过了馄饨,安心守岁,等着热闹的明天到来。
第6章 买书
因为守岁,折腾到深夜,大家都有些因了。徐家是生意人家,并不怎么严守礼仪,张三娘便让大家都回去睡。
徐平觉得自己刚躲下,就是一闭眼的功夫,便听见父亲在门外叫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起来,打开门,见徐正提了一盏灯笼站在外面,便问:“阿爹,这才刚刚睡着,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情?”
徐正道:“孩儿,马上就要寅时了,你也来给祖先叩个头。”
看看天边,一轮半月已到西天,到下半夜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鼓乐声。
冬至祭天选的时辰是丑时快过的时候开始,可不正好下半夜。民间也就随着朝廷的时辰来,那到底是专业人才选出来的。
打个哈欠,徐平随着父亲到了供桌前,恭恭敬敬行了大礼。作为家长,徐正今夜最操劳的,按说徐平也到了年纪,要全程陪着父亲做这些事,一是帮着父亲做事,再一个也是学习这套礼仪。中国数千年的传统文化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父传子,子传孙。不过张三娘心疼儿子,只是让徐平去睡。
祭过了祖先,徐正便算完成了任务,自己回去睡。只是徐平冬夜里折腾了这么一会,又没有睡意了,站在院子里发呆。
外面鼓乐声越来越清晰,祭天的队伍开始接近州桥,向城门行去。徐平很有心出去看一看,可惜父亲特意交待,虽然开封城里平时已没了宵禁,但今夜不同于平常时候,必须等到天亮才出去。
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外面乐声不绝,也不知这队伍是有多长。
终究是受不了冬日的寒冷,徐平回了自己屋里,在床上躺着,稀里糊涂也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徐平刚洗刷完毕,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听见外面一个大嗓门在喊:“哥哥,你到了东京城里,怎么不去找我玩?”
徐平听了,微笑着摇头,李璋这小子怎么大清早就跑来了,也不怕冬天的风冻掉了他的鼻子。
出来见了,李璋道:“我听段爷爷说你昨天进城来了,到了我家怎么不等着我,我们一起去玩耍!”
徐平道:“你也不小了,说话不过脑子。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我在你家等你!你也是你家里的长子,你阿爹不拉着你祭祖?”
李璋还不到理解这些时候,只不过是磕个头而已,祭祖并不当回事。
聊了两句,徐平问李璋:“吃过了早饭没有?”
李璋道:“我一起床就来找你了,还没有吃。我在路上算着时候,到了这里应该刚好赶上饭点。”
徐平笑着摇头,他还真不当自己是外人。
吃过早饭,全家都要出门去游玩。秀秀本想跟着徐平的,但徐平要和李璋去相国寺附近书铺买些科举的参考书,如果在平时也没什么,相国寺与徐家的铺子只隔着一条御街,但今天御街封了,便很不方便,秀秀只好跟着张三娘和豆儿几个在家门口转转。徐正先要去铺子看着,抽空再去看段老院子。
绕了不知多少路,徐平与李璋才来到大相国寺门前。
北宋皇帝大多佛道并重,此时的相国寺匾额即是太宗皇帝所书。经历了周世宗的禁佛,佛家算是迎来了一个黄金时代,相国寺一扩再扩,占地广大,早已经不能用一座寺来形容,而俨然成了开封城里核心商圈之一。
一到相国寺附近的汴河边大路上,就是人流如织,摊贩林立。尤其是游动零卖的人,由于朝廷明令不收这些人的税,更是比比皆是,诸如各种小吃,各种水果应有尽有。
徐平从前世过来,最怕的就是这种节日旅游人挤人的场景,看了密密麻麻的人潮,已是头皮发麻,对李璋道:“我们走快一些,径直去书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