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把。
梁太太截断他的话,晦气地挥挥手:“得了得了,算我倒霉。勉强抵了这几天房费,你快搬出去吧!”
梁老板敢怒不敢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能说出口,长长叹了口气。
“你一个女孩子,在上海多加小心呐。如果实在找不到你先生,还是……回老家去吧。”他心想,那男人多半是在上海另结他欢,早把老家订了婚的姑娘忘在脑后了。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凡是读过一点书的都喊着,婚姻自由,恋爱自由。谁还会乖乖听家里摆布,娶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太太呢?
纪棠朝他微微颔首,微笑表示感谢,拎起原主那只灰蓝色的包袱,走出了逼仄飘摇的旅馆。她那张带着高原红的木讷小脸,因为这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瞬间绽放出了不一样的光芒,仿佛她并不是一个被丈夫遗弃的村妇,而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矜持小姐。
梁老板看得两眼发直,呆了半晌,直到被他太太扯住耳朵,骂得满脸唾沫子,才回过神来。
他隐隐觉得,这位纪小姐,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第四十六章
天色将暗,夜幕缓缓降下来。纪棠提着个小包袱,走了一段路,停在路灯下,望着眼前当当作响的老式电车和远处的钟楼,对于这个经常在电视机中出现的时代,感到十分好奇。
她闭上眼睛,顺利接收了剧情。
原主纪棠,出生在苏南某乡地主家庭,从小接受三从四德的旧式教育,精于女红,却大字不识,只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
她十五岁时嫁进当地的乡绅白家,婚后五年里只见过丈夫白子梵一面——那天正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他揭开她的盖头,黑着脸甩下一句“我们离婚吧”,就去了上海,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在老家从此就成了笑柄,连婆婆都责怪她留不住男人的心,尽管她服侍公婆,操持家务,善待弟妹,可白家人还是处处嫌弃她。她知道白子梵每个半个月会寄一封书信回来,可他们从没给她看过。
有时她把头凑过去,还会挨小姑子的耻笑,“你又看不懂,瞎瞅什么?”
不久前,她终于狠下决心,从婆婆上锁的匣子里,偷了两封信出来,找了街口算命的先生,念给自己听。这才晓得,原来白子梵早就在上海另外交了女友,正准备结婚!那女人是喝过洋墨水的娇小姐,出生富贵,公婆相看了照片和门第,也十分满意。
怪不得他们处处鸡蛋里挑骨头,来寻她的错处,一会儿说她“不敬长辈”,一会儿说她“无后不孝”,竟然是打这样的算盘,要借机休了她,娶那女人过门!也不想想,她和白子梵从未有过夫妻之实,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
原主激愤委屈之下,托算命先生写了一封出走信,搁在房中,带了盘缠独身前往上海,要找白子梵问个清楚。
可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实在太低估了大上海。在这个灯红酒绿、中西混杂的大城市里,寻人真是犹如大海捞针。她没多久便被自称“侦探”的骗子,骗走了大部分盘缠,渐渐连吃饭和住宿都成了困难。
她想找个地方做工,却险些被“中介人”卖到下三滥的窑子里,还是她见情形不对,拼死拼活才跑了出来。自那以后,受到惊吓的原主,便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成天窝在那间小阁楼里暗自垂泪。
直到被纪棠魂穿过来。
…
纪棠穿过这么多人,从性格上来说,这个原主是最懦弱无用的。到上海来这个决定,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勇气。等她真正来到大上海时,却被这里的繁华吓破了胆,鹧鸪般将脑袋缩回了巢里。
但原主的身世也确实非常可怜。从小爹不疼,娘不爱,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对弟妹,卡在中间,总是受到忽视。嫁进白家之后,默默忍受着各种讥嘲,连自家人也从不帮她。极度的自卑让她不敢与人对视,宁可天天待在厨房和灶台,熬黄了俏脸,磨糙了双手。
纪棠不是原主,压根就没打算去找白渣男。她是要寻人没错,但对象显然并非白子梵。
“什么工作能养活自己,又能尽量多的接触到形形□□的人呢?”
这个时代虽然深受西化思潮影响,可妇女的权益还没真正得到保障。一个独身女子,想找到一份工作,仍是很难的。
柔软绮丽的靡靡之音隐约传来,她抬起头,看着顶上被霓虹灯渲染得五颜六色的暧昧招牌——“仙乐宫”。原来和那破旧旅社隔了两条街的,就是上海最富盛名的歌舞厅之一。她漫无边际地瞎逛,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里。
不时有搂着艳丽舞女的富家公子,西装革履,油头米分面,醉醺醺地从旋转门里出来,被自家司机接走;也有侍应生前前后后,步履匆匆。他们眼角余光瞥过穿着土气,其貌不扬的纪棠,或不屑撇嘴,或视若无睹,只当她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妇女。
纪棠刚提步要走,却发现门口的欧式柱子上,贴了张招聘启事。
“诚聘舞女、伴舞、招待……薪水面议。”
仙乐宫倒是个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如果从这里开始找人,想必会比她上街坐等偶遇强点。以她现在这副糙手糙脚,满脸高原红的尊容,在这种美女成堆的地方,估计也不会受到什么奇怪的骚扰。
她想了一圈,走了进去,向领班说明了来意。
“我们这儿不缺洗碗扫地的。”领班是个看不出年龄的浓妆女子,时髦的小卷发散在肩头,一身暗紫色改良旗袍,指间夹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在暗角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撩人,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纪棠抄着袖子,不疾不徐,淡然自若地说:“我是来应聘招待的。”
领班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舞厅中那些身材苗条,年轻活泼的女侍应,说:“招待也满了。侬要真想来,只能做伴舞或者舞女。”她满以为这样就能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村姑吓跑,却没想到纪棠一口应下。
“好,那我应聘伴舞。”
领班眯着眼,仔细端看了她一会儿,“小妹妹,会跳舞伐?阿拉说的是跳舞,不是侬村里唱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