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道辛苦,苗贺龄还礼不迭。一时大理王也得内臣通禀,措手不及,只得命摆驾正殿,宣见苗贺龄。双方各行国礼之后,苗贺龄自随从所捧紫檀木案中取出国书,缓缓展开。
“苗御使,且慢。”正座上的大理王抬手止住苗贺龄,“贵国皇帝陛下大驾北伐,此国书难道是自北伐营中所出?”
“正是。”苗贺龄道。
段秉见大理王段希似有意阻扰苗贺龄宣读国书,忙笑道:“王上,苗御使千里南下,必奉了要紧旨意,王上还是容苗御使先行宣读国书罢。”
段秉隔夜里早就会知朝中心腹,当即便有不少大臣附和。
段希冷然道:“好吧。苗御使,请宣读国书。”
苗贺龄隐隐觉得事情有变,绝非段秉所言的“一切皆已商议安排妥当”。他犹豫之际,大理众臣均已转头望来,众目睽睽,当真是骑虎难下。他盯了段秉一眼,朗声宣读国书。
才读到一半,殿上便是一片大哗,苗贺龄微微一顿,待人声敛去,接着读道:“望大理国王陛下遣兵马相助我国征蛮龙门亲王白东楼于龙门境内围剿苗患……”
段希按着太阳穴不住摇头,等苗贺龄读完,叹道:“苗御使,中原慷慨信任,大理之幸。然大理小国寡民,兵不足万,船不过千,襄助中原围剿苗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贵国征蛮龙门白亲王多年征战,名冠九州,英武盖世,贵国两代圣主均将西南疆土托付,大理兵将何德何能,只怕入境之后,反令白亲王掣肘,更谈不上能助贵国一臂之力。”
苗贺龄合拢国书,放回案上,环顾大殿,缓缓道:“国王陛下,我国皇帝陛下远征匈奴,更需西南安定,否则南北烽火并起,中原分身无术,一旦为匈奴攻破,大理唇亡齿寒,也同样岌岌可危。中原大理交战,是二十四年前的旧事,如今两国相安,百姓通商,商船于寒江穿梭不绝,两国不啻于血脉相通,水乳交融。国王陛下何必对中原戒备如斯?”
段希脸色越发的铁青,怔了半晌,才赔笑道:“怎么会?中原大理已结两代秦晋之好,相安二十四年无事,‘戒备’二字从何谈起啊?”
“王上,容臣直言!”大臣中有武将出班,朗声道,“那川遒、杜门、幽秦本为大理疆土,即便中原皇帝陛下无意退让,大理也当竭力索还,怎可将十几万大理百姓弃如弊履?”
“大胆!大胆!”段希拍案怒喝,“中原使节在此,岂容你放肆胡言。”
“来人。”段秉抢出半步,对殿外武士叫道,“将这妄徒叉出去!”
那武将身形魁梧,臂力过人,饶是四个武士架着,也让他在殿门前突然挣脱,转身冲回来几步,高呼道:“太子!太子!”吓得周遭武士们一拥而上,按在地下拖了出去。待他们去得远了,那武将呼声才绝,殿上顿时一片寂静。
“苗御使,那是狂徒妄语,切勿见怪。”段希从袖筒中抽出手帕来悄悄拭汗,道,“至于贵国皇帝陛下所言出兵剿苗一事,寡人权衡良久,只觉敝国兵力微弱,不堪出关惹中原官兵耻笑。”
“乞禀王上!”
五六个大臣终于按耐不住,竟不约而同出班劝谏,一句话同时出口,在殿中回声,倒象是一声大喝。
“什么事?”段希知道这些人都是少壮一派,无非是苦劝自己出兵,纵然一万个不耐烦,此时却只得无可奈何地道,“讲吧。”
这几个大臣均力主出兵,言辞不乏激烈;也有附和大理王的大臣,当即予以反驳,殿上都是瓮瓮的人声,渐渐的有些混乱失态之相。
苗贺龄懒得听他们君臣辩论不休,抽空狠狠望向段秉,却见段秉向这边不住苦笑,摇手示意自己稍安勿躁,随即慢慢走到段希的宝座之下。
“王上!”他朗声将大臣们的声音都盖了下去,又转过身子,沉着脸色,缓缓扫视了一遍殿上的大臣。
大理朝廷现在已俨然是段秉主政,群臣对他不敢稍有忤悖,立即屏声噤气,退回班中。
段希唯恐段秉应允派兵,当即喝道:“你退下,此事全由寡人做主,你不必多言。”
段秉笑道:“王上圣明,臣亦觉出兵龙门不妥,既王上有命,臣欣然无语。”
朝中大臣有素知段秉性情的心腹,都是大惑不解,有人更是脱口呼道:“太子,这是为什么?”
“中原动荡,匈奴自北虎视眈眈,大理当如何自处?”段秉道,“兵出龙门,与苗人纠缠,非数月以上不能胜也,粮草车马俱需跋山涉水,未及开战,大军已然人困马乏。时日一久,必损伤大理元气。”
他此言一出,段希与苗贺龄都是大吃一惊,段希更是有些不可置信,微微俯下身追问道:“我儿,你说什么?”
“啊,”段秉躬身道,“臣是说,既然大理与中原是唇亡齿寒的邻邦,即便是替中原皇帝陛下效命,也不应趁中原动荡之际出兵中原。于大理自己来说,这种要紧关头,我国境内更需安静,王上大军应当勤勉操演,固守戍防,而不是在苗人身上消耗兵力。”
“哦……”段希的赞叹听起来倒更像是疑惑的叹息,他坐直了身子,向着群臣道,“太子所言,比之寡人更为高瞻远瞩,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王上与太子少有这等默契的时候,太子段秉谦卑恭顺地微微躬着腰,发冠投出的阴影遮挡住他的眼睛,无人能籍此揣测他的真意,段希僵硬的笑容却清清楚楚地落在群臣眼里,因而没有一个人觉着半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