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一切像往常一样,安静而有序。秀米抬起头看了看门前那两棵瘦得皮包骨的龙眼树,又看了一眼猪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母亲的声音从里屋响起了。
“秀米,快过来。你看谁来了。”
大清早的,究竟谁来了呢?秀米不解,她放下竹篮子,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朝里屋走去。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十九岁的秀米站在门槛外。阳光从身后投射过来,由于逆着光,屋里的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秀米却看到了那个笑容可掬的老妇人:蓝色的卡其布短袖上衣,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的布鞋。她手里拿着一张红纸。秀米看到她盯着红纸念念有词。
“癸卯兔年,八月十四丑时。”
秀米往前走了几步,这下看清了妇人的样子,也听清了她的声音。
“癸卯兔年,八月十四丑时。”
“这不是我的生辰么?”秀米在心里问。
沈桂芳看到秀米愣愣地站着,便招呼她:“呀,秀米,过来。”
秀米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妇人从上到下看了秀米一遍。沈桂芳介绍说:“秀米,快叫陈姨。”秀米这才想起,很久之前,沈桂芳和他们说起过这个陈姨,是她年轻时候患难与共的好姐妹,只是嫁给陈祖川之后,很少相聚。如今时光荏苒,一下子彼此也都有了子女。
陈姨之所以会突然找上门来,是因为前几日沈桂芳挑着一担番薯到临水街卖,碰到了她,两个人对视了好久才认得出对方。寒暄之中,陈姨得知沈桂芳的家况,三言两语就聊到了秀米身上。陈姨说:“我最近认了个干儿子,正愁着要为他找媳妇呢。”
两个人聊得欢,一拍即合。这不,才几天,陈姨就过来了。
沈桂芳说:“你陈姨刚从木棉镇过来。”
秀米第一次听见木棉镇的名字,它从母亲嘴里发出,有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凭着名字,秀米对这个地方进行了一番遐想:那里应该有数不清的木棉树吧?
秀米无法虚构出木棉镇的样子。她又怎么会想到,再过几天,她就要告别溪桥镇,前往木棉镇了。生命之舟即将驶入另一个未知的海域里,等待她的是狂风暴雨还是风平浪静,不得而知。
秀米被妇人看得不好意思,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咬着嘴唇,随即叫了一声“陈姨”。
母亲说:“秀米,过来。”
秀米没有动。倒是陈姨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小姑娘长得挺标致的呢,呵呵。”陈姨的笑声让秀米颇不自在,她的眼神里写满了疑惑:这位陈姨一大早过来究竟要做什么?
“秀米哟,你看你都十九了。陈姨这次来就是给你介绍对象的。”
秀米吓了一跳,她盯着两个女人,突然觉得她们都很陌生,她愣了很久,看看母亲,又看看陈姨。屋子里的光线很昏暗,秀米的表情看起来模糊不清。
秀米看着地上说:“我要去洗豌豆了。”说完就准备转身走开。
薄暮 第五章(10)
“喂!你给我回来!”母亲的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秀米还是第一次听见母亲这样对她说话,刚迈出的步子不得不抽回来。眼角有些酸涩,这样下去秀米会哭出来的。
“姨,我去干活了。”秀米知道不该这样说,只是,前几年大姐的婚事给她投下了阴影。男婚女嫁对她而言,已经不是作为少女应该憧憬的事情。何况,这个陈姨的出现,太过突然,她自己也没有作好准备。所以即使知道这样说不好,还是要找一个借口,暂时逃开。
但对沈桂芳来说,却不同。好歹陈姨大老远地跑过来,秀米不但不配合,还让她下不了台。作为母亲,她不知道面子该往哪搁。
只好尴尬地给陈姨赔笑。陈姨皱着眉头。
秀米背对着他们,不知道是该走出家门,还是继续这样站着。
眼神在地上游弋着,像一只漫无目的的蜻蜓,最终蜻蜓还是停留在了豌豆上,金色的阳光洒在豌豆的豆荚上,秀米觉得那些豌豆快要蹦出来了,豌豆要是蹦出来,秀米的眼泪也要流出来了。
“不许哭,不许哭。”秀米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母亲过来拉住秀米,凑在她耳边说:“你怎么能这样子!”陈姨见事情不好,也站起来。两个女人夹在秀米的两侧,让秀米坐下。
秀米一直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在她的印象里,嫁人还是一个遥遥无期的仪式,现在这样神圣的仪式却一下子走到了她面前,她不知所措。
“孩子,嫁人有什么不好,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