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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一缕风,萦绕在他身边,无法离去。
祝升在恍惚之间,忽然问裴焕生:“如果最后的结局就是死亡,那么为什么现在还要努力地活着呢?是要像这样一直杀人,循环往复,不死不休吗?这样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现在回想,祝升也觉得那日自己莫名其妙,会问这会的问题,似乎在探究他们当杀手这件事情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怎料裴焕生好像也很丧,淡淡地回应他:“人这一生,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的。”
祝升记得,当时的自己微微诧异地看到裴焕生的神情,他似乎看上去也有些哀伤,只见他叹了口气,对自己说:“做你想做的吧。反正人就活这一次,只来这世上一回,做自己想做的吧。”
思及此,祝升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他想做的。他在夜桥呆了太久,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了。在遇到裴焕生之前,他的世界里除了杀人就只剩下夜桥的大家,他没想过还要去做些什么。
可是那日和裴焕生再次分别,也许注定了是此生最后一面的时候,裴焕生让他做祝升,而不是生桥。他只觉得有些恍惚,难以置信,又觉得有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袭裹着自己。他竟然会有些动摇,又觉得这是在背叛夜桥,他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们打算明日出发去晋阳,大约三四日便可以抵达。
晋阳位于太行山以西,外围是黄河,天然的山河之城,自古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有着浓厚的历史底蕴。在这样的名城扎根,无异于在如今京城拉帮结派。偏偏青凤岭铤而走险,一群原本由山贼强盗组成的帮派,发扬光大之后竟然成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
时过境迁,世代发展,江湖和朝廷划分越来越明朗,青凤岭盘踞地也逐渐往外向西挪去。
祝升如今十九岁,也极少越过黄河向北方来。先前听说过,渡黄河就是从北方来的,似乎是从草原来的,他就是越过黄河来到江淮,最后在夜桥扎根。不过他很少说起在北方的事情,也不会跟他们描述北方的人。祝升记得,年少的时候有人问过渡黄河这些,想听他讲讲北方是怎么样的。那时的渡黄河却是笑笑,然后说:“太久远了,已经忘了。”
诚如渡黄河所说的那样,他九、十岁的时候跟着家里人来南方,听说北方闹饥荒,连年干旱,于是举家南迁,以至流离失所。据他所说,他与亲人失散,后面十一岁时遇到慧,才算结束这段漂泊。
雪夜红梅后来主动与祝升谈及过此事,她当时笑着说:“……哪里是什么走散,他是被遗弃了。他当时九岁多,怎么可能会走丢。一觉醒来后,家里人都不见了,他们带上干粮跑了——倒也算是还留一丝善良吧,给渡黄河留了些。他是家里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的十六、七,小的十四、五,要抛掉一个人,也只能丢掉最小的渡黄河了。”
祝升听了后,对北方没什么好感,对北方人也没什么好感——除了渡黄河。
夜桥的人多有这样凄惨的身世,无父无母的一大堆,随便抓十个人兴许都凑不齐一双父母。若是父母双全的,但凡有一个亲人在世的,除非遭遇什么不得已的难事、或者是丧了良心的,断然不可能允许孩子在这里长大。
对于祝升来说,他对父母亲人的记忆没什么,来夜桥时年纪太小,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雪夜红梅跟他说:“我们这些人,要么是没有亲朋好友了,无奈来到这里,要么就是你这种,被送来的。”
年少的祝升冷冷地看了一眼雪夜红梅,如今他来夜桥三年多了,关于最先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哎呀——都一样,不管是父母还在的,还是死了的,对我们来说,都一样。”雪夜红梅想打个马虎过去,不想招惹这个年龄越大,脾气也越古怪的祝升。
祝升和他们的不一样,其实在名字上就能体现出来。春桥和冬桥是雪夜红梅收养带大的孤儿,在乍暖还寒的冬末初春遇到的,于是她给他们取名叫“春”和“冬”。至于祝升,七桥里面唯一一个有正常人名的,当然是因为他来之前,就有了这个名字。
祝升后来也只能知道,“祝升”这个名字是父母给的,但他是被父母抛弃送到夜桥来的。
春桥那时候年纪小,不太懂事,一股脑跟他说:“你叫‘祝升’,父母给的名字?那你父母肯定希望你步步高升,越来越好。”
雪夜红梅路过听到,连忙将春桥拉走,冲祝升笑笑:“别往心里去。”
祝升摇摇头,说:“没事,都一样。一个称呼而已。”
十九年来,尽管他叫“祝升”,可对他来说,这和“生桥”这样的代号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裴焕生让他做祝升,他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做,他不知道祝升究竟能做什么,要做什么,要怎样地活。
“祝升——”
今夜月亮被层云遮掩,昏黑幽暗的夜里,静谧无人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道熟悉但模糊的声音。
冬桥刚好从他身边经过。
祝升方才原以为自己听岔了,竟然将冬桥的声音误以为是裴焕生的声音了。他看着冬桥与自己擦肩而过,却又没有下文,不禁道:“怎么了?”
冬桥诧异地回过头,对他说:“不是我。”
——不是他。
不是冬桥,那会是谁呢?
祝升忽然睁大眼睛,急忙向下眺望,二楼走廊的视野虽然开阔,但是街道上没有明亮的光。他打算直接下去找的,忽然长街远处,一盏灯笼若隐若现,里面的烛火幽冥,随着风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