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红缨脸色微变:“翠姑娘自然是不肯轻易献艺的了,要听翠姑娘抚琴,大概要花大价钱……”
“宇文姑娘!”殷悟箫怫然变色。宇文红缨对翠笙寒多有轻蔑之意,一是因为她的青楼背景,二是因为她的杀手身份。可是如今翠笙寒既已不再是“无痕”中人,宇文红缨怎么敢当面羞辱?
“宇文姑娘对琴艺如此有研究,一定知道筝的渊流何来吧?”她按下心中不悦,冷冷问道。宇文红缨可以对她百般嘲讽,她不以为意,但对她身边的人有所轻慢,这是她向来都不能容忍的,一如当年在云阁中为石漫思讨回公道一般。
“我当然知道。”宇文红缨艳眸泛光,:“筝乃是秦朝大将军蒙恬所造。”
“非也非也。蒙恬造筝,本是误传。”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不是误传?”
殷悟箫一笑,自信与聪慧满满浮上,清眸流盼间笑若春华,当年莺惭燕妒的傲然似乎顷刻间笼回她身边。宇文红缨不由得怔了一怔。
“唐赵磷《因话录》中有言:‘筝,秦乐也,乃琴之流。古瑟五十弦,自黄帝令素女鼓瑟,帝悲不止,破之,自后瑟至二十五弦。秦人鼓瑟,兄弟争之,又破为二。筝之名自此始。’”她不紧不慢,引经据典。
“你怎知那赵磷所言就是真的?”宇文红缨紧紧诘问。
殷悟箫面上现出恍然大悟之色,朱唇带诮:“悟箫本来也是心中存疑,可是今日见着宇文姑娘,便不得不相信赵磷所言非虚了。”
“呃?”饶是宇文红缨早有防备之心,此刻也不禁一愣。
“秦人薄义,见瑟而争之,是为筝。今日见了宇文姑娘,悟箫才终于明白好瑟而筝的道理啊。”殷悟箫懒洋洋地眯眼而笑,一身素衣却再难掩住她光华逼人。
宇文红缨娇艳绝伦的丽容上一片茫然无知,半晌,她忽地醒悟,粉面倏地涨红。
好瑟而筝,好色而争,这分明是在讽喻她宇文红缨好青衣公子之色而故意与她为难!
“你……”她怒色难掩地瞪住殷悟箫,几乎要拔剑相向,然而真要挑破了其中含义,岂不是又与自己难堪?
翠笙寒终于瓦解了冰霜一样的容颜,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女。”殷悟箫为她出气,她心里清楚。
“过奖过奖。”殷悟箫大大咧咧一拱手,心意早通。
她本来也不爱在言语上与人为难,除非是关系到她亲近的人。宇文红缨既然敢羞辱翠笙寒,也就不要怪她不讲情面。
“你这张嘴呀,必要时还真是恶毒得可怕。”她想起石漫思如是说。
“翠姑娘身怀有孕,抚琴的确是不妥,是翠玉冒犯了。”
一直静立一旁不参与纷争的宇文翠玉蓦然出声。她意味深长地扫了殷悟箫一眼,柔声将尴尬化开,“翠玉听说殷姑娘家中经营印刷文具,不知道是否也涉及古筝呢?”
殷悟箫不由得认真看了宇文翠玉一眼。这女子一句话便兜转话头,自自然然,真是厉害。
“我家旗下确是有几家古玩店,里头的师傅对古筝都颇有研究,两位宇文姑娘若是感兴趣,改天到京城去,悟箫一定亲自迎接。”
“殷姑娘这样说,翠玉也就不吝叨扰了。”宇文翠玉盈盈一笑,“有琴在此,空悬着岂不浪费,就由翠玉来献个丑,凑个趣,如何?”
语毕,她径自来到筝前坐下,玉指抚上琴弦。
一曲《春江》缓缓流淌,中规中矩,然而行家却可听出抚琴之人不俗的技艺,虽不刻意张扬,却更显一份自负与傲气。
殷悟箫柳眉如烟一兜,笑着伸出一指轻戳翠笙寒,低声问道:“翠姐姐觉得宇文翠玉姑娘的琴艺如何?”
翠笙寒顿了一顿。
“她和你很像。”
“呃?”殷悟箫一愣。
“你是说抚琴吗?”
翠笙寒摇摇头。
“不止。”她黛眉轻蹙,觑着宇文翠玉轻栊慢捻的素白指尖,蓦地一震,美眸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暖阳如被,轻轻地覆在院中晒日的两人身上。
这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在太阳底下躺在躺椅上,却都露出与孩童别无二致的享受神情。
殷悟箫去木菀风房中送过药,出来便看到宣何故与章柏通两人一人占据了一张躺椅,正舒舒服服地在太阳底下晒着肚皮。
宣何故眼睛只盯着手中的书卷,一手去端旁边的小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皱眉道:“这雀舌呀,泡的手法是极讲究的,手法对了,跑出来的茶汤嫩绿清澈,叶底成朵,香高清爽……唉,只可惜……”
章柏通呵呵笑道:“看不出你这老庸医还挺会享受。”
“你这老不修,骂谁是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