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我不想死!!
&esp;&esp;当听到那则来自南方的密报时,朱允文很安静地坐在灶台前,看着铁铲里的饼在滚烫的油上变得金黄,又一点点焦黑成炭,最后融成一小团,在油里吱吱尖叫出最后一点呻吟。
&esp;&esp;方孝孺曾对朱允文说过,若上位者将君遗忘在北岭,君可得保性命。如召见进京,君命则休矣。
&esp;&esp;在说完那句话后不久,方孝孺被问斩,株连十族,行刑七日,死者达八百七十三人,发配充军者两千余人。
&esp;&esp;那个时候朱允文是一心寻死的,他站在北岭城的中央,似乎丢失了很多东西。都说江山是由鲜血堆砌而成的,当你无法将血腥变成手中的权柄时,那么你只能沦为这滚滚红流中静静的一滴。
&esp;&esp;那天真冷,北方的风雪让人变得麻木,麻木到最后,便是想挣脱那副僵硬的躯壳乘风而去。无数个夜晚他在睡梦里看到方孝孺,那个耿直并被世人嘲笑为愚忠的男人,在黑暗里断断续续哭着,一边用两只手慢慢朝他爬过来。
&esp;&esp;那男人只有半个身体。
&esp;&esp;听说他是被腰斩的,咽气前在地上写了整整十二个半的“篡”,朱允文无法想象他死前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楚,亦无法想象他是以怎样一种毅力在那么痛楚的状况下一笔一笔将那些字烙刻在刑场的土地上。更多的时候朱允文只是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只是每当在梦里看到方孝孺那张被血泪模糊了的脸,和他朝自己爬来的那种缓慢而坚决的动作时,朱允文会无法控制地感到害怕。
&esp;&esp;他觉得方孝孺在试图要对自己说些什么,那些在他死前所没有说过的话。可是他不想听,因为他很害怕。而那种因恐惧而带来的痛楚每日每夜折磨着朱允文,每个寂静而寒冷的夜,他不得不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个爬行在黑暗里的魂,听他哭泣,听他手指拖动着半个身体在地上冷冷拖曳出的声音……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esp;&esp;死。
&esp;&esp;如果无法承受苟活于世的痛楚,不如早日赴死。
&esp;&esp;可是现在朱允文却不想死了。
&esp;&esp;他守在北岭城,这座寒冷而庞大的堡垒,曾经被他认为是道巨大枷锁的堡垒。现在它令他平静。
&esp;&esp;也许因为它没有硝烟,没有争权夺势,亦没有血腥。冷冷的风里只有冰雪的味道,虽然一阵阵仿佛刀子一般,却也一寸寸把人凌迟得清醒。
&esp;&esp;亦可能因为红老板。
&esp;&esp;那个风尘里一尘不染的男人,总在他寂寞得想用把刀子在自己心脏上剜一到的时候用琴声平静他的心。
&esp;&esp;‘无心即无伤,王爷的心被北岭的风吹久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伤痛了。’红老板说。
&esp;&esp;他还说,‘荣华如酒,很醇很香,饮罢则无,除非做那盛酒的金樽。’
&esp;&esp;‘金樽,怎样才做得那金樽。’听完,朱允文呐呐地问。
&esp;&esp;‘无心,无伤,城作无霜,权倾天下。’
&esp;&esp;这句话却不是红老板说的。
&esp;&esp;那是个跟随红老板一同来到府邸的陌生男人。
&esp;&esp;当时天很黑,朱允文记得红老板一路进来时,身边静静摇曳着一盏红色的牡丹灯笼。提灯笼的是个黑衣男子。黑衣,黑裤,黑色的头巾缠着一把雪似的长发。
&esp;&esp;“王爷,这是阿落,我的阿落。”
&esp;&esp;说这句话的时候红老板眼睛微微眯起。身边那黑衣男人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笑意漾开,仿佛天上一轮新月。
&esp;&esp;墨绿色的新月,安静却叫人不自禁地沉淀。
&esp;&esp;那夜朱允文头一次发现,原来一个男人的笑也是可以让人沉沦的,一个银发碧眼的叫做阿落的男人。他在几年后的一个下午,对着从噩梦里哭醒的朱允文淡淡说了句:
&esp;&esp;‘无心,无伤,城作无霜,权倾天下。’
&esp;&esp;“爷,”油在火上熬干了最后一点残渣而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朱允文忽然闻见鼻子里一股微微的清香。“阿落又来问王爷讨点心了。”
&esp;&esp;‘什么点心?’
&esp;&esp;‘青叶酥。’
&esp;&esp;‘吃不腻?’
&esp;&esp;‘吃不腻。’
&esp;&esp;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朱允炆不记得阿落究竟是哪一天来到北岭城的,他记得红老板带着狐仙阁那些人初来乍到时,车队里并没有见过这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