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走后的日子,若离整日整夜在榻前陪着他。
起初几天倒还信着那姑娘的话,只盼在某个毫无预兆的夜阑时分,他会再次张开双眼环顾世间……或者……只是慵懒地阖着眸子和自己说说那些听不懂的鬼话……
可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却终未醒来。久而久之,众人再提起那不请自来的女子,便仅成了茶余饭后的一语笑谈。
日子看似平淡,时间的轴轮还在瑟瑟秋风的寂寥中日复一日地无声旋转。可她却知道,自从他中箭以来,外面明里暗里传着的便是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一有猜原由的,有猜自己这“巫女”身份的,有声称“战神屠戮苍生遭上天降罪”
的,有造谣契凌已过鼎盛之势国力衰颓的……
这些日子,敌方探子频频出没,北隗隅使节与郢昭谈判的态度也越来越嚣张……若离知道,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一-真相早晚会被揭开,到时全军轰动,战神失了军威,契凌失了疆土,齐王失了声望,中原失了地位……便不是可以一笑而过的了。到时候便宜的只会是弗央王室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直是他们的做派。
想至此,若离心中竟越来越觉得那神秘的女人是弗央派来的探子!……她不敢相信奄奄一息的秦陌寒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敌人暗算了!只可笑竟还是自己信誓旦旦言着“相信她”而放进去的!若是因了自己而害他丧了命,她不知此生还有无颜面苟活于世……
她不知这场仗最终该以何种姿态收场,或者趁胜而退,或者溃败而逃,或者面缚衔璧,或者全军覆没,亦或者……连他的尸体都来不及挽救……
她曾记得,他说起那魂归荒野的英烈时那无神仰望天花板的幽眸感慨而伤怀的神色,他说战死的人们会被丢弃在荒原化作一具具尸
骨……千年风雪侵蚀蝼蚁啃噬,便再无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此时此刻,静坐在案旁,一双晕着晶莹光斑的星眸悠悠凝望着那榻上纹丝不动的“尸身”,若离脑中杂七杂八地旋绕着纷繁错乱的思绪……她想了很多、很多,却又一时不知在想什么……只知万般盘根错节的杂念仿如参天之树,缠绕着数日来未曾安宁的心神又是一阵莫名的恍惚。
思着思着,若离迷迷蒙蒙睡去,不知不觉便到了天亮。
待到清晨的微风悄然划破夜色遗留的寂静,一阵喧嚣吵闹声翩然入了梦。心中无由而来的一阵砰砰作响,惺忪的睡眼前纤薄的锦袖轻扬。
一瞬蓦然回首,窗外不同往日的景象蓦然映入一汪碧水星眸一一
只见黑压压的一众军士将客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四下里却不见郢昭和俞柯的踪影。客帐中远远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门前环围的尽是披坚执锐的高手。
若离望望窗外,又回眸望望榻上一动不动的秦陌寒,一时忧心油然而生。正欲出去问个明白,方起了身,却见俞柯莽莽撞撞破门而入,脸上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变了个人:
“将军可醒了?!”
望着他焦急的神情,若离一时不知何故,只是默默回首望望内室的雕蟒锦榻,又看看他。
“北隗隅使节越发嚣张,郢将军快扛不住了!”
“郢将军的意思,若一会儿有人冲进来,绝不能让他们看到将军!”
“还……要拜托王妃……”
他喘着粗气,嗓音却罕见的严肃。只见他双手抱拳向前拱起,腰身深深弯曲……牙关咬紧又松开,咬紧又松开……可那“以命相搏”四个字却迟迟未说出口。
“这么早?不是说来议和的么?”
若离望着他,心中莫名的一阵忐忑。
“名曰议和,实为探虚实!其后必有弗央坐镇!”
“如今他们不谈条件只要求见将军,必是已听到了什么风声……若是照这气焰如此嚣张下去,将军再不醒怕是瞒不住了!”
此时此刻,俞柯眼中全是担忧的神色,一双透着无尽疲乏的浑浊眸子久久凝望着窗外那隐匿在人群中的客栈,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却是久久不能回神。
若离心知,自从他倒下的那日来,知情的人皆未曾有一刻安心过,亦未曾睡过一夜安稳觉……这日复一日的煎熬、日复一日的折磨……大家皆共历着。
她感谢这些视死如归的美丽人儿能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与自己并肩作战赴汤蹈火,却又害怕终有一日自己承受不起葬送他们性命的过
错……她知道自己若能大方承认他与自己之间模糊不清的牵绊能让这粉饰下的太平撑得再久一点,却也知道这种日子终究不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时间过了,大家皆疲乏了。她不知道这种太平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但此时,透过俞柯眼中那种掺杂着无尽颓态的疲惫与犹疑,莫名的一瞬直觉告诉她一
不久了,不会很久了……
就要结束了。
一时间,一双明净的水眸悠悠望着俞柯布满血丝的眼睛,若离心中百感交集。
外面愈演愈烈的争吵声仍在继续,不时传来铁器兵械彤彤撞击的声响。迎着清晨熹微的暖阳射来的光,一对清灵的水眸蓦然回首,视野中的他仍静躺在榻上,苍白的躯体在一层纤如薄雾的泪幕之外渐渐融化成一片朦胧的印记……
许久、许久……她不知过了多久,却只觉内心中在激烈地搏斗。
许久、许久……一叶朱唇轻启,言语声淡,一如初秋的风,拂人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