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满山坐在正位,一身干爽,也不知何时返家。这却不是重点。重点在屋里尚有一老一少。
老的是位妇人,少的则是个十三四岁眉目疏朗的少年。
钱多多站在门槛里,不知究竟。
老妇人很是慈祥,对她招手,道:“你便是二妮儿吧?”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刘氏,刘氏的脸色比外面天气更阴沉,道:“傻着做甚,等人做馍馍给你吃不成?”
她这话一语双关,老妇人和少年脸上都很不好看。
钱叶儿不知去了哪儿,钱满山咳嗽两声,道:“茶却凉了。”
刘氏便将一腔火气撒在二妮儿身上,斥骂:“没个眼色!茶凉了,还不快去换了茶来!”
从始至终,也没说老妇人和少年究竟是谁。
她见盏中是豆子茶,重又沏了端上。刘氏心疼,面上不好表露,狠狠的剜她一眼。二妮儿摸不着头脑,不愿无辜找骂,躲去灶房。
过不多时,林小五笑眯眯的走来。
“你道他们是哪个?”
她腹诽,反正不是救世主!
“却是钱叶儿定亲的婆婆和夫婿找上门来。”林小五很有八卦婆子的潜质,幸灾乐祸:
“他们家破败了,如今过不下去,投奔亲家而来。刘氏这下想不破财都难!”
举凡对刘氏不利的事情他都乐见其成。
钱多多虽也盼着刘氏难过,但心中却不甚乐观。
依照刘氏素来的精明和小气,恐怕她不见得乐于出钱养妹婿——还有个亲家婆呢!
然若是按着乡间风俗,一时又不好赶他们走,刘氏心中有气不好冲着亲家撒,只怕倒霉的还是自己。
事后证明,她所预料果然不错。
钱叶儿的未婚夫婿姓孔,名近东。自称乃圣人之后。这个圣人么,自然是指孔子老先生。孔老先生后人颇多,真正嫡系后代长孙在京城,世代受封文国公。凡是孔家族谱上记名的,才是近枝嫡系。孔近东的祖先虽也姓孔,自称后代,于族谱祠堂却是全无一席之地的。
钱多多恶意猜测,莫非是孔圣人私生子的后代?又或者后代的私生子的后代?
这却是笔无头官司,找不到事主。
孔家于此地原本也是殷实富户,耕读传家,族中出过几个秀才,还出过一位进士,据说这位进士往文国公府上拜会,自称亲戚。文国公当面不好质疑,事后查阅族谱,翻遍全族也找不到他们一支的踪迹。
当年定亲,原是钱家高攀。孰料世间之间变化无穷,桑干河一场水灾,纵是家财万贯,也只落得个家破人亡。其父于水灾中患病,等大水退去田亩重回,不得已卖了田地延医治疗,终归也没保住命,一命呜呼,留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举目无亲。
孔家本是大族,缘何连个可投奔的亲戚都没有?
这里面又有一番计较。
原来他家稍近些的亲戚在大水中亡故失散,唯一亲近的只有曾考中过秀才的一房叔伯。这房叔伯也在大水中痛失亲子,好在尚有余财,也肯接济他们娘俩。孔近东母子感恩戴德,哪知叔伯自有打算。
他家没了传宗接代的儿子,就把算盘打到了孔近东身上,想要他过继。
孔近东家也只存活了一支单苗,怎肯乐意!
这过继一事,关乎家族传承,本是极为隆重正式的一件事。却不知这位叔伯是否在大水中泡坏了脑子,利诱不成,威逼上马,最后竟想要强迫孔近东。
他就好比强抢新娘,抢的了身子抢不来心。叔伯既有家财又曾中过秀才,孔近东斗他不过,带着老母投奔了未来娘子。
他却不知未来娘子正筹划如何退亲,否则便是在外流浪,也万万不肯。
钱家只得三间屋,就连林小五都住在柴房,又哪里来的闲屋与他们住?刘氏很想撵走他们,奈何他们进村之时许多双眼睛都看到,就连七奶奶都特地上门,送来一条腊肉,说是贵客临门,不可无礼——孔圣人之后的名堂,还是很能唬一唬乡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