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祖辈辈都住在乌江边上的一个小渔村,我也在这里出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渔民。
那个年代还没有禁渔期这么一说,江里的鱼虾总也捞不完,虽说赚的不多,但总能混个温饱。
我爹妈就是渔民,每天出船在江上漂,但不知怎地,他们来钱比别人都快。村里人都住泥瓦房的时候,我们家已经盖起了宽敞亮堂的红砖房,村里人只能听收音机的时候,我们家已经看上了电视机。
小时候我不懂这些,只当是爹妈打渔运气好,一网捞的比别人多。
后来却依稀听人说,爹妈好像还干别的营生,赚钱的路子不止一条。只是他们干得营生似乎并不光彩,也可能是犯忌讳,旁人只在背地里议论,从没拿到明面上说过。
一开始我还问过爹妈,但一提起这事,他们便瞪着眼睛呵斥我,不许我多嘴。
久而久之,我自然就不敢问了。
我只记得爹妈每次出船,婆婆就提心吊胆,私底下她常劝爹妈收手,说他们赚死人钱损阴德,迟早遭报应。
我小时候听不懂婆婆这些话,等我懂的时候已经晚了。
八岁那年,爹妈与往常一样出了船,他们在我睡梦中离开了家,从此再也没回来。
我和婆婆等了好几天,只等回来一艘空空荡荡的渔船,船上没有鱼,也没有人。
婆婆整日抱着我哭,说报应来了,早劝他们收手,现在为了赚钱送了命。
又过了半个月,爹妈的尸首漂上了岸。
爹被江水冲的四肢残缺,只剩躯干。娘被鱼虾啃得面目全非,白骨森然。
村里人非但不同情他们,反倒背地里说三道四,说他们白盖了红砖房,白买了电视机,到头来连个全尸也没留下,反倒给江里的鱼虾填饱了肚子。
后来更有几个平时在村里游手好闲的无赖,干脆跑到我家门口,嚷嚷着我爹妈赚的是不干净的晦气钱,留在手里就会遭报应,不如给大家散了,还能积点阴德。
那些人还指着我的鼻子诅咒,说不把这些晦气钱散给他们,我也会和我爹妈一样横死在水里。
婆婆气急了,拎起扁担去和他们拼命,却被他们踹翻在地,打的头破血流。
他们闯进我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我想去拦着他们,却被婆婆死命抱在怀里。
她哭着告诉我,爹妈生前不光打渔,还在江上捞尸,赚的是死人钱,这是最晦气、最低贱的行当,偏偏却来钱快。村里人嘴上瞧不起这行当,又眼红他们能赚钱,现在看到他们惨死,一个个比自己发财了还高兴。
婆婆还说,以后要好好读书,上中学,考大学,再找个像样的工作,别像爹妈一样捞偏门被人瞧不起,赚了钱就别再回这小渔村,走得远远的。
我牢牢记住了婆婆的话,发誓要好好读书,找个出人头地的工作,给婆婆争口气,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我最后还是没能做到。
我还没读完初中,婆婆就走了。
她受不了村里人天天在背地里嚼舌根,戳她的脊梁骨,受不了那些无赖隔三差五就上门来要钱抢东西。
在我十五岁那年,婆婆投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