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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某处(第1页)

纽约这个城市把萨立姆吓坏了,他用双手紧紧保护着自己的样品箱子,把它搂在胸前。他很害怕黑人,害怕他们瞪着他看的样子。他还害怕犹太人,他们全身上下都是黑色,戴着帽子,留着胡须和一缕鬈发。犹太人可以通过衣着打扮辨别,还有很多他分辨不出是什么种族的人。他害怕熙熙攘攘的人流,所有不同外貌、不同种族的人,都从他们高高的、肮脏的大厦中涌出来,拥挤在人行道上。他还害怕车辆发出的喧嚣吵闹声。他甚至对空气都感到害怕,闻上去又污浊又香甜,和阿曼[17]的空气味道完全不同。

萨立姆在美国纽约已经待了一周,每天他都要上门拜访两到三家不同的客户,打开他的样品箱,给他们展示铜制的小装饰品和小摆设,包括各种各样的戒指、瓶瓶罐罐和迷你手电筒,还有帝国大厦、自由女神像和埃菲尔铁塔的模型,全都闪烁着铜的金属光泽。每天晚上他都要写一份传真,发给家乡马斯喀特的姐夫福劳德,告诉他这一天他没有获得任何订单,或者,在某一个令人高兴的日子里,他获得几份订单。(但是,萨立姆痛苦地意识到,订单的利润甚至远远不够支付他的机票和旅馆账单。)

因为萨立姆无法理解的某些原因,他姐夫的生意合作伙伴帮他预订了纽约42街的派拉蒙酒店。那家酒店让他晕头转向,让他感到幽闭恐惧症,而且非常昂贵,与他完全格格不入。

福劳德是他姐姐的丈夫,他不是很有钱,但是一家小装饰品工厂的合伙人。工厂生产各种铜制的小玩意儿,胸针、戒指、手镯和雕像,所有产品都是出口的,出口到其他阿拉伯国家、欧洲和美国。

萨立姆为福劳德工作六个月了,福劳德有点儿吓到他了,传真上的语气越来越难听。晚上,萨立姆坐在酒店房间里,诵读可兰经,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待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时间毕竟是有限的。

他姐夫给了他一千美元,用来支付旅途中的各种费用。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钱时,他觉得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但花钱的速度比萨立姆想象的还要快。当抵达纽约时,因为害怕被人看作贫穷的阿拉伯人,他给每个人都塞小费,给遇到的每个人都多付账单。后来他意识到,别人占了他的便宜,可能还在背后笑话他,于是就完全停止付小费了。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地铁时,他迷路了。他分不清方向,甚至错过和客户的约会。现在,他迫不得已时就搭乘出租车,其余时候走路。他蹒跚着走进暖气过热的办公室,脸被外面的寒冷空气冻得发麻,外套里面却在汗流不止,脚上的鞋子沾满泥泞。当凛冽的寒风沿着大道吹过来时(在纽约,大道是从北到南,而大街则从西到东,就是这么简单,因此萨立姆很容易就知道朝拜麦加应该朝哪个方向),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冷得要命,仿佛被鞭子抽打一样。

他从来不在酒店里吃东西(酒店的住宿费用是福劳德的生意合伙人出的,吃饭费用必须由他自己支付),他在外面卖三明治的小店和其他小食品店里买吃的,藏在外套底下偷偷带进酒店。这样过了几天之后,他才发现根本没有人管。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携带装满食物的袋子走进昏暗的电梯很不自在。萨立姆总是不得不弯下腰,眯着眼睛寻找电梯楼层按键,按下他住的那一层,然后回到他住的那间小小的白色房间。

萨立姆感到很不安。这天早晨醒来后收到的传真很简短,却充满严厉斥责和失望:上面说萨立姆让他们大家都失望了——他的姐姐、福劳德、福劳德的生意合伙人,连阿曼苏丹和整个阿拉伯世界都因为他而失望了。除非他能获得订单,否则福劳德不会再认为他有义务继续雇佣萨立姆。他们大家全都指望他了。他的酒店账单实在太昂贵。萨立姆到底在怎么浪费他们的钱?非要奢侈得像住在美国的苏丹国王不可吗?萨立姆在他的房间里看完传真(他的房间总是太闷热,所以他昨天晚上打开一扇窗,结果现在又感觉太冷了),然后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凝固成彻底的忧愁和苦恼。

之后,萨立姆步行去市区。他紧紧抓着样品箱,仿佛里面装满钻石和红宝石。他顶着寒风一条街区一条街区地艰难跋涉,一直走到百老汇和十九街交口处,找到位于一家自助洗衣店上面的矮矮的建筑。他沿着楼梯走到四楼,来到潘氏环球进口公司门前。

办公室里肮脏阴暗,但是他知道,潘氏环球公司控制了几乎一半从远东进口美国的装饰纪念品的份额。只要从潘氏环球公司得到真正的订单,一份大订单,就可以补偿萨立姆这次旅程的全部费用。这是决定成败与否的关键。萨立姆在办公室外间一张很不舒服的木头椅子上坐下来,把样品箱平放在大腿上,看着坐在前台后面的中年女人。她的头发染成太过鲜艳的红色,正不停地用一张又一张舒洁纸巾擤鼻子,擤完后再擦一下,然后才把纸巾丢进垃圾篓。

他是上午十点三十分到达办公室的,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小时。他坐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红,全身微微颤抖着,他担心自己可能发烧了。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

萨立姆看了看手表,清清喉咙。

坐在前台后面的女人看了他一眼。“什么事?”她问,但说的声音有点像“舍么四”。

“现在已经十一点三十五分了。”萨立姆提醒她。

女人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是,”她说,“我知道。”

“我约定的会面时间是十一点。”萨立姆说着,露出安抚的微笑。

“布兰丁先生知道你来了。”她用责备的口吻说。(“布拉丁先身字道你来了。”)

萨立姆从桌上拿起一份过期的《纽约邮报》。他的英语阅读水平跟口语差不多,他艰难地看着上面的文章,仿佛在做填字游戏。他继续等待着,这个胖乎乎的年轻人,眼神如同受过伤的小狗,目光不时地在自己的手表、报纸和墙上的钟表之间移动着。

十二点三十分,几个人从里面的办公室走出来。他们说话声音很大,用美国英语含糊不清地快速交谈着。他们中有一个身材高大、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雪茄,出来时瞥了萨立姆一眼。他告诉前台的女人应该试试柠檬汁,还有补充锌元素,他姐姐发誓说维生素C和锌可以保持健康。她向他保证说自己会试试的,然后递给他几个信封。他把信封装进口袋里,和其他几个人一起走出去。他们的笑声一直到楼梯间才消失。

已经下午一点了。前台后面的女人打开抽屉,取出褐色纸袋,从里面掏出一块三明治、一个苹果和一盒牛奶。她还掏出一小塑料瓶鲜榨橙汁。

“对不起,”萨立姆说,“能否麻烦你打电话给布兰丁先生,说我还在这里等着他?”

她抬头看他,仿佛很惊讶他居然还在这里,好像过去的两个半小时内没有和他相距五英尺距离坐着。“他在吃午饭。”她说。(他在次午饭。)

萨立姆明白了。他恍然大悟,布兰丁就是刚才那个叼着没点燃的雪茄的人。“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耸肩,咬了一口三明治。“今天他很忙,还有很多约会。”她说。(基天他很绵,还有很多邀会。)

“等他回来,还会见我吗?”萨立姆接着问。

她耸耸肩,又开始擤鼻子。

萨立姆很饿,饥饿感不断增强,同时增加的还有挫败感和孤立无助的感觉。

下午三点的时候,女人看了他一眼说;“他补会肥来了。”

“什么?”

“布拉丁先身,他今天补会肥来了。”

“那我可以约明天的时间吗?”

她擦拭一下鼻子。“你必须打电发,打电发约丝间。”

“我明白了。”萨立姆说着,露出微笑。在他离开马斯喀特之前,福劳德曾经无数次告诉过他,在美国,作为一个推销员,脸上没有笑容就跟没有穿衣服一样无礼。“明天我会打电话预约的。”他说。然后他拿起样品箱,走下楼梯来到大街上。外面下着冰冷刺骨的雨雪。萨立姆凝视着通往位于46街酒店的那条长长的寒冷街道,样品箱实在太沉重了,他只好走到人行道边上,冲着从旁边经过的任何一辆黄色出租车挥手,也不管上面亮没亮着空车灯。所有出租车都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一辆出租车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加速,轮子开进水坑中,冰冷的泥水溅到他裤子和外套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一头往一辆笨重的出租车撞去。但他想到,他的姐夫只会关注样品箱的命运,而不是他本人的。除了他最爱的姐姐,也就是福劳德的妻子,没有人会为他感到悲伤(在他父母眼中,萨立姆总是那个令家人难堪的孩子。他的浪漫经历也总是很短暂,悄无声息就结束了)。再说,他怀疑这些车子的速度是否快到可以撞死他。

一辆车身上撞瘪一块的黄色出租车停在他身边,让他心怀感激地结束胡思乱想。萨立姆钻进车里。

后座用灰色的胶带修补过,车厢里的隔离栅栏上贴着警告,提醒他不要抽烟,还告诉他到不同的机场去要付多少钱。录音机里,某个著名的、但他从来没听过的明星的声音告诉他系好安全带。

“请到派拉蒙酒店。”他告诉司机地址。

出租车司机哼一声,发动车子离开路边,汇入车流。他没刮胡子,穿着一件很厚的灰色毛衣,戴着黑色墨镜。外面是阴天,夜晚即将降临,萨立姆不知道司机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雨刷把外面的街景模糊成一团灰色的脏污光影。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辆货车,从他们面前冲过,出租车司机吐出一串阿拉伯语,以先知胡子的名义诅咒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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