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走到咖啡桌前,扯下一张便条,草草写了几个字。看看书架最底层的书。
“给。”他说着,递给了眉头紧蹙的伊莱。维克耸耸肩,又灌了一口酒。
“我费了很多的心血,”他借助沙发扶手稳住身子,解释道:“它们是诗。我想不出比它们更好的遗书了。”
“不行。”伊莱的回答依旧未变。尽管语气沉闷且冷漠,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这样是不会成功的。”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他的房间,走向那张边桌,维克托知道那是他用来藏毒品的地方。
维克托一推沙发,借着劲儿站起来,跟了上去。
半小时后,维克托卧倒在床,手边的桌上搁着一瓶空了的杰克威士忌,还有一瓶空了的止疼药,他怀疑自己干了蠢事。
他的心跳急如鼓点,压迫血液快速流动,视线也渐渐模糊。他闭上眼睛。干傻事了。他猛地坐起来,正要呕吐,有人把他按倒在床上,牢牢地压住了。
“别吐。”伊莱说。等维克托咽了回去,双眼瞪着房间的吊顶,伊莱才松手。
“记住我们说过的话。”伊莱继续说着,提到了什么抵抗,还有意志力。
维克托没有听,除了自己的脉搏,他什么也听不清,为什么心跳如此剧烈?他不再怀疑自己有没有干蠢事了。他已确定无疑。活了二十二年,这无疑是有生以来最糟糕的计划。这根本就是错误的方法,维克托残存的理性告诉自己,而肾上腺素、疼痛和恐惧正是他研究的课题。他不该用威士忌混服安非他命,不应该为了缓解痛苦,做任何钝化神经和感官的蠢事,但他太紧张……太害怕。此刻,他开始感到麻木,这比疼痛还要可怕,因为麻木意味着他正在……消逝。
慢慢消逝,最后不知不觉地死亡。
错了错了错了……然而呼喊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飞散、下沉——
这样能成。
透过残存的恐慌,他强行拉回了思绪。这样或许能成,如果真的成了,他希望拥有力量,得到坚实的证据。他希望自己能成为证据。没有证据,伊莱就麻烦了,而他不过是伊莱未能实现想法的障碍。有了证据,他就成为了麻烦本身,成为伊莱那套理论的精华所在、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尝试计算瓷砖的块数,但集中不了精神。他的心脏达到了极限,思维却如糖浆一般流泻,旧的还尚未消失,新的又涌进来。数字开始重叠,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感到指尖发麻,非常不对劲。并不是因为寒冷,好像是从他身体最末端的部位开始,逐步回收能量,准备罢工。好消息是,恶心感也随之消退。唯有疯狂的脉搏在告诫他,他的身体一败涂地。
“你感觉如何?”伊莱凑近了问,他先前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他一口酒也没有喝,但两眼亮晶晶的,炯炯有神。看样子他并不担心,也不害怕。当然,快死的人又不是他。
维克托感到嘴巴不好使。他必须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吐出字来。
“不太好。”他费劲地说。
他们之所以采取这种药物过量的陈旧做法,是有好几个方面的考量。一旦实验失败了,这样容易解释。还有,伊莱可以等到状况危险时再打电话。太早进医院就不存在濒死经历了,只能算一次特别难受的体验。
麻痹感不断地啃噬维克托的躯体,从四肢向上蔓延,钻进他的大脑。
他的心跳时而漏拍,时而出奇地猛烈。
伊莱又说话了,声音低沉而急切。
维克托每次眨眼,都感觉越来越难睁开。有那么一刻,恐惧席卷他的全身。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对伊莱的恐惧。对可能产生后果的恐惧。对没有产生后果的恐惧。恐惧来得突然而又强烈。
不过,麻痹感很快连恐惧也吞噬了。
他的心跳又漏拍了,这时应该有痛感才对,但他先前喝多了,压根感觉不到。他闭上眼睛,专心抵抗,然而黑暗已经将他淹没。他能听见伊莱说话,而且肯定是很重要的话,因为伊莱正前所未有地扯着嗓子喊叫,而维克托慢慢下沉,透过躯壳,透过床板,向黑暗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