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剑狮雕塑放回,我留意到旁边一个木盒子。盒子不大,像是一般常见的小型珠宝盒,紫檀木材质,感觉相当扎实稳固,素雅的表面并没有过多繁复的雕刻,也看不到任何锁扣之类的装置。
我曾一闪而过「里头不晓得装了什么?」的念头,但在没有徵询主人的同意前,也就没有动手打开一看。当时的我没有意识到,里头的东西竟会是「那个事件」的关键之一。
「对了!我在早上的古蹟参访课程中有向学生提到最近发现的那本天地会手札,这两个年轻人颇感兴趣,不然你就先说说手札的发现过程吧!」何昊雄教授对陈文钦教授说。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在上午的课程中,何昊雄教授就只对毓璇和我两个学生提起过手札的事而已。
陈文钦教授喝了口茶,开始叙述发现手札的经过。
「你说那本手札啊!与其说是天地会的手札,倒不如说是陈永华与陈梦瑋父子的日记还比较恰当,不过内容的确是和天地会有关,记载了一些陈永华到陈梦瑋担任总舵主期间的相关会务。过去我和何教授就曾怀疑陈永华将天地会总舵主之位传给了长子陈梦瑋,因为郑克塽降清之后,满清朝廷将明郑君臣都遣送北京,就连已去世的陈永华也被迁葬回故乡同安。当时陈永华的二儿子陈梦球陪同陈永华的灵柩回到同安,之后甚至曾出朝为官,但是所有文献却都没有长子陈梦瑋回乡或是任官的记载。我和何教授猜测陈梦瑋应该滞留在台湾。至于原因,毫无疑问是因为他接任了天地会总舵主。如今手札现世,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陈文钦教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接着说。
「今年的农历年后,台南陈姓大宗祠,也就是『陈德聚堂』展开修缮作业。那阵子我真是忙翻了,当时两艘台湾船的建造计划正进入最后阶段,除了安平港那艘原尺寸戎克船,还有郑成功文物馆里的一艘模型船,都必须赶在今年的郑成功文化节前完工。正当几个古蹟修护员要为正堂上方的樑柱补漆,而卸下那面『翰藻生华』的匾额时,匾额后方掉出了一块约二十公分乘以三十公分见方的木牌,那块木牌是以像手机电池盖的方式嵌合在匾额的后方,就在下缘靠近中间的位置。其实匾额后方嵌合着一块木牌并非秘密,只不过一直以来没有人动手取下木牌,也想不到木牌与匾额中间竟然有夹层,而且夹层里还藏放着一本线装书。这本书经过鑑定,竟有三百多年歷史。推论是陈璸在康熙五十二年,于陈泽宅邸成立陈姓宗祠之初,就已经将手札以这种方式藏匿在匾额后方了。我猜这本手札可能连同总舵主一职传到了陈璸手上。」陈文钦教授说。
「你说陈璸也是天地会总舵主?他是朝廷命官耶!官居台厦道,竟然是天地会总舵主,真让人难以致信。」何昊雄教授说。
「想必是如此!而且陈璸是天地会总舵主一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要知道,如果总舵主混入朝廷卧底,那对会务是很有帮助的。」
陈文钦教授说完微微一笑,似乎认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还蛮幽默的。
「那你认为陈璸为何将手札藏入匾额,而没有传给下一任总舵主?」
何昊雄教授紧接着再提问,但语气不太像是请教,反倒有点像是在挑战陈文钦教授的看法。
「这答案大概只有陈璸晓得吧!传闻天地会在郑克塽降清之后,曾有段时间相当积极投入于寻找郑氏后代,也就是那位逃亡的郑宽,或许是想拥立郑宽继续反清復明的志业吧!但是自从康熙五十二年之后,天地会突然消声匿跡,寻找郑氏后代的活动也完全停止,手札大约就在这个时间点被陈璸藏了起来。我猜想陈璸可能认为以当时的形势,反清復明已经希望渺茫,所以解散了天地会,也把手札藏了起来。」陈文钦教授说。
「所以你认为现今天地会已经不存在囉?但我倒认为天地会总舵主之位或许就在你们陈姓宗亲中继续传承。」
何昊雄教授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看向陈文钦教授,任谁都听得出来何教授话中有话│现任的天地会总舵主该不会就是你,陈文钦吧!
陈文钦教授大概觉得这个说法有趣至极,笑到右手拍打着沙发扶手。
「哈!哈!哈!即使天地会继续传承,也早已失去了原有反清復明的目的。总舵主的功能,大概也只如同我这个宗祠管委会主委吧!」陈文钦教授说。
就在眾人都因为陈文钦教授的这句话而发出会心一笑时,从我们一进研究室就始终保持沉默的曾姓研究助理,这时却突然出声。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研究室顿时沉静了下来。
「教授!我今晚有点事,先回去了。对了!这几本书,我经过图书馆时帮你归还。」曾嘉泰说。
「喔!最上面那本书夹了张便条纸,抄了几个索书号,你再帮我借那几本书。谢啦!」陈文钦教授说。
曾嘉泰于是抱起陈文钦教授书桌上一叠书籍,抽出了陈教授说的那张便条纸,离开了研究室。
或许是我个人的成见吧!我对这位研究助理不甚欣赏,他说话的声音乾扁而沙哑,就好像在背地里道人是非时,为了压低声音而刻意不震动声带;打量他人的眼神就更让人不舒服了,好像心中正在盘算、谋画着什么事情一样,反正就是让我感觉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但陈文钦教授显然不这么想。曾嘉泰离开后,陈教授对这位研究助理可是讚誉有加。
「这小伙子还蛮勤快的,而且在这些小细节上很用心。」陈文钦教授说。
讨论进行到这里,全由是陈文钦教授与何昊雄教授两人问答,坐在他们两人中间的毓璇和我就看着这两位教授一来一往,完全没有我们两人插话的馀地。趁着对话被中断,我赶紧插入我的疑问。
「教授!刚才你说陈德聚堂是陈泽的宅邸?我以为那是陈永华的宅邸。」我说。
「因为陈德聚堂的正堂供奉陈永华的神位,正堂上方又有『东寧总制府跡』的牌匾,而陈永华曾受封东寧总制使,所以陈德聚堂总被人误认是陈永华宅邸。其实那里确定是陈泽的宅邸,陈泽受封为『统领右先锋镇』,陈德聚堂所在的那条巷子,自古就被称为『统领巷』。」陈文钦教授说。
「陈泽是谁啊?」毓璇问。
为了不让两位教授回答这么没深度的问题,我赶紧抢先回答。
「陈泽是郑成功的将领,郑成功军队从鹿耳门进入台江内海后,由他戍卫北汕尾,在那里歼灭近三百名荷兰军。」我说。
「那陈永华的宅邸又在那里?」毓璇再问。
「遗址位于今日的台南公园。明郑覆灭以后,在康熙二十年由左营守备官孟太志捐款改建成黄檗寺,数年之后遭大火焚毁燬,因为据传那里是天地会的总部所在、反清復明的重要据点之一,当时许多天地会帮眾寄身寺院为僧,隐姓埋名于黄檗寺内。」何昊雄教授说。
「真的有天地会啊?我以为那是武侠小说编出来的情节,总舵主是不是陈近南啊?」毓璇满脸的不可思议。
「真的有天地会,而且陈近南就是陈永华。」
何昊雄教授说完调整了一下坐姿,一副正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的态势。
「相传满清入关后火焚少林寺,事发当时有五僧逃出,四处寻访英雄復仇,后来这五僧遇到了以『万云龙』名号行走江湖的郑成功,就拜万云龙为大哥,成立了天地会。万云龙死后,这五僧分往各地传会,成为天地会五祖。但我认为这种说法过于传奇,应该是有影射的意味存在,像是清军火焚少林寺可能指郑芝龙和几个一起降清的儿子在北京被处决的惨剧,而五祖则是暗指郑芝龙的五位部将,在郑芝龙降清后,跟随郑成功继续反清復明的志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