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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无限透明的蓝(第1页)

文徐小雅

父亲在电话那头用力吸了一口气,再用力地吐出来。舒粒的两只耳朵迅速地蹿热了。她感觉兴奋,仿佛这一吸是开战前的号角。

电话第一次打进来时舒粒接了。来电显示是爸爸,电话那头却是那个比父亲小十来岁的女人。她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说话时也是慢吞吞的,仿佛在仔细斟酌自己的用词。“粒粒,”她小声地说,“你爸爸……”舒粒并没有准备继续听。她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有什么事你让他自己打电话来”,随即挂掉了电话。

电话挂掉不久又重新响起来,她知道这回会是父亲。电话中,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地迟缓、低沉,仿佛他已迈入垂暮之年。她突然意识到,父亲其实早已老了。过去,他底气十足,声音洪亮,他的外表和他的年龄似乎永远也挂不上关系。不仅如此,他早餐吃酸奶调养肠胃,定时运动,还按照外国流行的方式每半个月断食一次。上一次见他——好像是在三年前,父亲满面红光,看起来只有五十出头。但父亲这样的外表令她感觉不悦。他容光焕发,并没有如她猜想的那样,呈现出丧偶老人应有的、颤巍巍的悲伤感。

“你好。”舒粒平静地开口。

“……你好。”

“你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事,”父亲顿了顿,“我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我很忙的。”

舒粒预感到电话可能会打上一段时间。她歪着脑袋将手机夹在肩膀上,走到电脑前坐下,随意点开一个网页。随后,她将电话放在桌子的一角,调大音量,打开扬声器。“我很忙的,”她重复道,“有什么事你快点说。”

“粒粒,你好吗?你怎么都不给爸爸打电话?”

“我说过了,我很忙。”她盯着电脑屏幕,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最近她的视力又下降了,可能是面对电脑时间太长的关系。很快,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透明的、类似虫卵的细长线条。它们在她注意力集中的时候不会出现,一旦她放松下来,注视着天空或者其他颜色浅淡的事物时,这些东西总会冒出来,恶意地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舒粒根据自己的症状,一条条在网上对照,怀疑自己是得了白内障。她有点害怕,不敢去医院,但又抵不住视力的模糊,只好自己在网上买几瓶眼药水来滴。用了一段时间后,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感觉眼睛好多了。舒粒兴高采烈地扔掉了那些眼药水。没过多久,眼前的细长条爆发似的越来越多。她不得已去了眼科医院,检查结果只是玻璃体混浊——她散光严重,有些弱视。医生给她配了眼镜,开了一些药,嘱咐她戴眼镜矫正视力。即便如此,舒粒仍然不习惯戴眼镜。因此,在看电脑屏幕时,她总是尽量地将脸凑得离电脑近一些,一一确认电脑上的字:“上个月统计结果是百分之……”

“粒粒,你在说什么?”

舒粒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和父亲通话,于是将身子往后退了退,将注意力拉回来:“没什么,你继续说。”

如果母亲还在世,她若知道自己的眼睛变成今天这样,一定会火冒三丈:“你在搞什么啊?”母亲有些神经质,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总是反应过度。舒粒在幼儿园的时候就有弱视。为此,母亲想尽了一切可行的办法来治疗她的眼睛。她带舒粒去过一个著名的盲人按摩店按摩,疗效甚微。后来,母亲开始笃信气功。她听说在城市附近的县城里有一个会气功的老太太,于是将舒粒送到那里治疗了一个暑假。在那里,舒粒每天早起,早饭后开始治疗。她按照老太太的要求闭着眼睛。眼前是一片略微发暗的红色,舒粒每次都能感觉到有什么在她的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这感觉让她昏昏欲睡。治疗最后以一阵热敷结束。老太太将双手搓热,捂在舒粒的眼睛上。她的手紧紧地贴着舒粒的脸,指缝间散发着一股老人特有的体味。这味道随着双手的加热变得越发突兀、怪异,让舒粒忍不住要吐。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一个月后,她的视力真的恢复到了正常的范围。母亲重谢了那个老太太。现在回想起来,舒粒总觉得那不是所谓的气功的功效——那一个月里老太太不许舒粒看电视,甚至连看书的时间都有严格的要求。也许这才是她视力恢复的真正原因。

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会尖叫起来:“你怎么又把眼睛搞坏了?你搞什么啊?”她可能会尖叫、歇斯底里,接着火急火燎地给舒粒找医生。在过去,舒粒对母亲的神经质总是十分抵抗,但现在她却十分想念。

相反的,父亲对一切都缺乏敏感。这件事情换作是父亲,他只会顺理成章地接受。“生病了,赶紧去看医生啊。”他一定会这么说,但什么也不会做。父亲的这种漫不经心让人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他在一个公司里待了几十年,和他同龄的人几乎都已经进入管理高层,只有父亲原地不动。母亲常说:“你爸在这一点上倒是从一而终啊。”说话时,她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嘴里像是嚼着什么似的。舒粒听出来,母亲话里有话。

“你最近好吗?有认真吃饭吗?你可不能减肥啊,就算减肥也不能靠节食。”

舒粒将电话推得远了些。“我挺好的,我也没有减肥。”她揉了揉已经开始发酸的眼睛,拿起电话,起身走到客厅里去倒黑咖啡。她的咖啡壶里总是有备用的黑咖啡。她其实并不喜欢黑咖啡的味道,热乎乎的黑咖啡喝起来总带着一股滚烫的铁锈味儿。即便如此,舒粒每次还像是喝药一般将咖啡囫囵灌下去。这是她的健身教练建议的。他说,她可以在运动之前喝黑咖啡,或者吃纯黑巧克力,这样能在运动过程中加速热量燃烧。舒粒倒咖啡时回想自己上一次见教练的时间。好像是一个月前?她突然来了例假,于是兴冲冲地向教练请假。但直到月经结束,她都没有再去过健身房。

她端着咖啡走回房间,拉开抽屉,想要找一支烟。健身教练对舒粒说抽烟可能会影响她的内分泌。说这句话时,教练看了她一眼,呼出一口气。舒粒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圆滚滚的肚子,决心戒烟。但是现在,她特别想找到一支烟。打火,点燃,让烟雾充满她的整个房间。每到这时她就会有一种错觉:世界被隔离在外,她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不用关注,更免于被打扰。

她不可能找到烟。不久前舒粒收拾房间,将房间里的烟盒、酒瓶全部打包,装进箱子搬下楼准备扔掉。在一楼的楼梯口,舒粒遇到了小区的保安。他问舒粒要怎么处置箱子里的东西。她看了看他,顺水推舟:“你要吗?”保安高兴地收下了那些烟和酒。从那以后,他变得特别热情。每次舒粒从外面回来,保安在老远就和她打招呼。有时舒粒拎着东西从超市回家,只要碰见那保安,他总会帮她将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提到房门口。舒粒站在门内目送他走进电梯时,他转过头冲她点头微笑,对她说回去吧。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涌上来一种久违的温热感。他看起来像个爸爸,舒粒想。他五十多岁,有那种看起来是“爸爸”的长相,让人想要靠近、想要亲昵。

“粒粒,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听吗?”

“我在听。”她将咖啡放在桌子上,爬上床,将脚翘着搭上窗台。她随手抄起一本摊在床上的杂志,架在肚子上,潦草地翻看着上面的图片。一个穿着豹纹皮裤的女人正在页面上展露出牙疼一般的笑容。她看起来有些眼熟,狭长的眼睛,略微有些吊的眉毛,有点像狐狸。舒粒皱了皱眉,将杂志翻到下一页。

“你最近和小蒋怎么样?”

舒粒想到了什么。她将杂志翻回去,把它拎得更靠近自己些。果然,杂志上的女人和插入她与男友蒋志新之间的那个女人长相相似。几乎一模一样的波浪卷,刘海三七侧分,正好掩盖住了她们过分凸出的额头。

“别提他了,你最近怎么样?李文静呢?”她岔开话题。

“别这么叫她,她是你阿姨。”父亲清了清嗓子,说,“怎么了?你和小蒋吵架了吗?”

“我们没有吵架。”

“那是怎么了?粒粒,别任性,你不小了,应该安定下来了。小蒋人不错。”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觉得他不错?”舒粒将电话夹在肩上,用两腿夹住杂志,将有豹纹女人的一页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他经常给我打电话,粒粒,你都很少给我打电话。”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些微微的颤抖。舒粒不太确定父亲是在斟酌,还是为她不去探望他而感觉难过。也许两者都不是。他生活规律、健康、正常,不像自己——她还没有从失业的泥潭中挣扎出来,她和蒋志新破碎的感情又迅速将她卷入了一个新的旋涡。那天,蒋志新提出分手,“除非你告诉我那女的是谁。”她瞪着他,用脚踢开一摊乱糟糟的睡衣、内衣、外出服。

“哪有什么女的,”蒋志新平淡地说,“你想太多了。你有时间想这个,还不如花时间去找工作。”

“那那个‘Chanel’是谁?为什么整天给你发照片?”

蒋志新从沙发上跳起来,耳廓变成辣椒红:“神经病,你看我QQ!”

舒粒斜眼看他:“心里没有鬼的话你怕人看吗?”

蒋志新右太阳穴上方那根粗壮的血管顶着皮肤凸出来,微微发紫,突突地跳动着。这曾是舒粒最喜欢蒋志新的一点。蒋志新长得很白,两颊透着微微的粉色,让人想起书里常说的“人面桃花”。或许正是因为这白,他额头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舒粒注意到,在蒋志新的右太阳穴附近有一根蛋青色的血管,有时会轻轻跳动。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想问他是否可以摸一摸那根血管。他们在一起后,每次做完爱,她都会将手伸向蒋志新的额角,像抚摸爱人一样抚摸他的血管。它服帖得像一只伏在你脚边的小狗。蒋志新气息平稳地进入梦乡后,舒粒抚摸着它,感觉自己好像回到童年,抱着她的“抱抱毯”。现在,这条血管正像一条被激怒的恶狗一样上蹿下跳。她有一种遭遇背叛的耻辱。舒粒抢到蒋志新面前,想要给他一巴掌。没想到,她被地上结成一团的衣服绊倒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扑在了蒋志新身上。蒋志新没有动,将头扭向一边,仿佛是要等她自己起来。舒粒注视着他额角上的血管,发现它慢慢地平复下去。蒋志新的呼吸热热地吹到她的脸上,带着一股他特有的、像是旧衣服一样的味道。这味道让舒粒感觉温暖。于是,她慢慢地将手伸向蒋志新的额头。她往上挪了挪位置,紧紧压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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