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会拆散她和昭华,死亡,只会让他们永远不再分离。
琳琅将黄铜钥匙紧紧地握在掌心,听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平静地阖上双眼,等待穆骁走近,同样将她残忍地杀死在这间牢房里。
穆骁缓走至顾琳琅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的女子,看记忆中那个清丽无暇的少女,此刻狼狈不堪,衣裳长发尽染血污,如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无知无觉地伏在冰冷地面上,似已完全置生死于度外,任人宰割。
他半蹲下|身,将顾琳琅凌乱遮面的发丝,轻轻拂开,手上动作温柔,好似贴心情人,可随之道出的噙笑话语,却与动作相反,冷怖无比,“想死?朕偏不杀你。给你一死,是太便宜你了,朕要你往后余生,生不如死。别想着为你那个死鬼丈夫一死殉情,别忘了,你还有个七岁的儿子。你若不肯好好活着,朕就将颜慕,同样千刀万剐。”
如愿见顾琳琅睁开双眼,眸中尽是对他深不见底的切齿痛恨,穆骁唇际笑意更深。他低首吻了吻这双恨眸,笑对顾琳琅道:“往后,朕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违逆一次,朕就从颜慕身上,割一块肉下来。这第一件,朕要你做的事,就是将长乐公病逝这场戏演好。你若不肯,朕即刻命人将颜慕押来,割块肉,熬碗汤,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大晋初建之年的冬天,长安城发生两件大事。一件,是十月十二立冬日,肃王谋反,圣上按律处置,肃王及其暗结朋党,皆遭清洗,朝堂震荡。一件,是十月十五日,缠绵病榻的长乐公,没能活过这个冬天,病逝在寒冷冬夜里,终年二十四载。
消息传出,一些侍奉新朝的楚朝旧臣,前往罗浮巷香雪居,吊唁旧主。满目丧事惨白中,旧臣们正含泪唏嘘时,忽听哭声震响,回首见来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因心中悲痛,几不能行,在旁人的搀扶下,踉跄痛哭着向灵堂走来,正是在晋朝建立时,回乡归隐的楚太傅陆谦。
在被晋帝征召入朝时,陆谦心中,实是不愿。然,一来,圣旨难违,他有妻儿老小,不能抗旨;二来,自离开长安后,他时时惦记着他的学生昭华,担心晋帝不能容他,常为昭华的安危感到担忧,此次回长安,可与昭华再见,是这道不幸圣旨,带给他的唯一幸事了。
只未想到,一路翻山涉水,千里迢迢回到长安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昭华的死讯,他竟连昭华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心中痛极,令陆谦在花甲之年,泪流不止,他忆想着去年年末,于南安殿外回望的最后一眼,那风雪中温润如玉的苍白身影,那“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强极则辱”等语,心痛到伏地难起时,一双手,从旁将他扶起。
“先生节哀,若昭华在世,定不忍见先生为他伤心伤身。”
是身着雪色丧服的夫人……陆谦望着旧主,颤着声问:“君公……君公他……”
众目睽睽下,有些话他不能细问,而夫人,似知他言下真正想问什么,沙哑着声音,回答他道:“病入膏肓,谢太医亦束手无策。”
“君公……走得可痛苦?”
身前的夫人,微一静后,轻轻摇头道:“不痛,昭华最后病得昏沉,在睡梦中走的,无知无觉。”
“……那就好”,陆谦抬袖抹着泪道,“他这一生,太苦太难,最后走得不苦,也好。”
“……是。”夫人轻轻地附和着他的话。
陆谦强忍着心中悲痛,止住泪水,看灵堂中,并没有小公子颜慕的身影,心中担忧,忙问夫人:“怎不见小公子?”
“……他哭到背气晕倒,我让人将他送回房中睡了。”琳琅垂眸低声说着,心中愧痛。
哭到背气晕倒是真,但在那之后,她也不得不给阿慕,喂了致睡的药物。
她被关牢中的三日,阿慕被禁足在香雪居中。三日后,她回到香雪居,带着一口钉死的空棺。阿慕不相信爹爹是病逝,坚持要看爹爹最后一眼,无人帮他将钉死的空棺打开,他就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哭着用手去抠棺盖,生生将十指抠出血来,最终哭晕在棺边。
不忍见孩子如此的琳琅,只能让他在睡梦中,少些悲痛。在婉拒陆先生的守夜之请,将所有吊唁来人,都送走后,已近深夜。琳琅一人跪在凄冷的灵堂中,木然地焚着纸钱时,有人走了进来,脚步沉沉,挟着寒夜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