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有缘邂逅,难偕凤鸾俦……”
戏台上,伶人戏腔幽婉,字字珠玑下,万缕情思,如楼外雨丝飘散,落在台下赏听之人心中,惹迭起圈圈涟漪,绕人情肠。
为何有缘邂逅,难偕凤鸾俦……穆骁忆想与顾琳琅的缘起之夜,想那一夜,蒙面黑衣的他,刺杀成国公失败,负伤匆匆逃离时,经人指点往东市方向跑,却因伤重力竭,未到东市,就跌落香雪居墙头,摔倒在了靠墙的一棵梅树下,引得园中的顾大小姐顾琳琅,提灯看来,由此开启了一段缘。
良缘,孽缘,他已辨不清,也不想辨了。总之,世上女子千万,可他只想要一个顾琳琅。当年难偕凤鸾俦,是因顾琳琅所看重的,他一无所有。多年再见后,依然难偕凤鸾俦,是因他虽然什么都有了,但顾琳琅心里,竟有了颜昀。好在人心会变,顾琳琅现在,已经在慢慢改变了,他与她,可以凤鸾缘俦,一定、必须可以。
听着戏的穆骁,将顾琳琅的手,握得更紧。而琳琅听着台上唱叹,“为何有缘邂逅,难偕凤鸾俦”,想得是她自身处境,想的,是她与她的夫君昭华,所正经受的磨难。
她与昭华,既有缘邂逅,有缘结为夫妻,也当有缘共偕白首、相守一世。现下这磨难,必得只是一时的,她可以同昭华一起跨过,而后回到他们从前清静安定的生活,余生恩爱不离。
……一定,一定要度过眼前的难关,成功杀了穆骁,杀了穆骁……
琳琅默然想着时,看穆骁在悠悠戏声中,含笑朝她看来,忙也微微弯唇相迎。她随穆骁搂拥动作,靠在了他的怀中,被温热的气息围拥着,心神一恍,又想到不久前,穆骁主动背她时的情景。
被无耻的穆骁,为满足他一己色|欲,搂搂抱抱已是常事,但这样背着,还是头一回。当时她靠在他背上,一手搂他脖颈,一手擎伞,虽想着要表现和软些,但整个人的身子,还是难以自抑地僵着。
无边细雨落伞流下,去往小楼的路,好像特别漫长。那时的她,在落不尽的雨声中,心头忽地涌现出一丝错觉,好像她也曾被人这样背着,不似被穆骁负着的僵硬,而是满心欢喜,主动伏在身下少年的背上。少年的体温,暖热着她的心口处,她心中温暖欢悦,如有雨点,绵绵落在她的心湖上,漾起数不尽的涟漪。
“……对对鸳鸯各自投……莫道他无情却有情……”
情思婉转的伶人戏声中,靠在穆骁怀中的琳琅,又心神恍惚地,想起的不久前的错觉来。错觉,或许是遗忘的少时记忆吧……雨中,她一手擎伞,一手勾搂着少年的脖颈,看少年虽然步伐稳健,耳垂却悄悄泛红了,猜他是不是脸也红了,想看一看,可少年一直正看前方不偏首,于是,她只能开口唤他回头。
琳琅一边恍惚地忆着旧事,一边心想着少年时的昭华。模糊的记忆,随她迷恍心神展开,无边细雨像织成了一场轻梦,旧梦深处,少女时的她,轻轻捏了下少年的泛红耳垂,靠在他肩头,微启朱唇,依依轻唤。
“……阿穆……”
忽地唤出声的琳琅,从恍惚记忆里,猛地醒回现世,神色惊迷,茫然无措,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处各地。
穆骁也是惊得心头一颤。怀中女子忽然唤出的一声,像极十六岁的顾琳琅,唤他时的口气。他一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知心跳一窒后,就不由要加速怦跳时,怀中顾琳琅,有些怔茫的眸光,又渐渐变得清明,喃声低道:“……阿……阿慕……”
怎会忽然唤出阿慕的名字……琳琅心里感到迷茫时,见穆骁正神情怔凝地盯看着她,今日自见面起,就在穆骁面上萦绕不绝的笑意,也都完全凝滞住了。
穆骁讨厌阿慕,她不该在穆骁面前,提起阿慕的,尤其是在这,她最需要穆骁欢心的时候……琳琅忙敛了心神,低道:“我……我只是忽然在想,今日天寒,雨一直下个不停,阿慕早上离家时,衣裳穿得不够多,会不会着凉……”
原是在唤儿子……穆骁本就被顾琳琅这忽然一声,惊得心乱,这下越发不知是何滋味,在沉默片刻后,方温声安慰顾琳琅道:“……无妨,朕的十三弟,性子宽仁,不会苛待朋友。你儿子在宫内读书,只要说一声冷,他定会叫人送上热茶暖裘,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朋友着凉生病的,夫人不必担心。”
其实,在听顾琳琅对颜昀爱称“昭华”、对他只是疏离地唤“陛下”时,穆骁有想过,让顾琳琅改口唤他“阿穆”,就像少时那样。但,因为颜慕这个臭小子的存在,阿慕、阿穆,难以分清,让现在的顾琳琅唤他“阿穆”,听起来像是在喊她的傻儿子,穆骁只得在心内暗暗作罢。
因为爱称被夺,本就看颜慕不顺眼的穆骁,更是厌这死小孩,只是,面对爱子的顾琳琅,还不能表现出来。他看顾琳琅神情怯怯,好像怕他会伤害她的孩子,还得声气温和地宽慰她说:“夫人的孩子,朕定不为难。日后长乐公病逝,朕会派人教养好颜慕,让他健康平安地长大,夫人放心。”
琳琅垂眸婉声道:“谢陛下。”
穆骁所言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受她引导,做出一些事。第一次微服离京的地点,她不敢擅作主张,只说任凭陛下安排。她暗暗计划着,在听凭穆骁安排,去往郊外冶游数次后,再由她,在某次相会时,主动提出,想去某处山野之地游玩。如此,也不显得过于刻意突兀,可以尽量减少惹得穆骁生疑的可能。
第一次出城赏游,便在不久后,某一天气晴爽之日,任由穆骁安排。穆骁不仅带她去了,她曾去过的琅山山下,还携她走进了,当日端午她曾与昭华阿慕停歇过的兰亭,与她歇坐亭中,边用可口茶点,边看红枫尽染的秋日山林风光。
仅是巧合罢了,琳琅对此没有多想,而穆骁心中,则想了很多。当年,顾琳琅约他私奔时,将相会地点定在此处,他怀着希冀,负伤拼死来此,得到的却是顾琳琅的负心,以致此地,成了他的伤心之地,让他在去冬领兵进京时,都刻意绕开了琅山,不想再多看此地一眼。
既然旧日有关琅山兰亭的记忆,太过不堪痛心,那就用新的美好记忆,将之前种种不堪,完全覆盖住。兰亭亭联上那两句,“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的含义,还是顾琳琅从前讲给他听的,顾琳琅自己,没有做到诗中之义,但他做到了,并且会一直做到,直至此世尽头,不改不移。
于兰亭歇赏一阵后,穆骁又携顾琳琅登山游玩。琅山上植有不少枫树,这时节赤红与金黄交染,漫山遍野如火如霞,煞是好看。
本来,该是一次完美的赏游,可天公像专跟他穆骁作对,明明今日出门时,天气晴爽,可在他与顾琳琅,快走至山腰时,天色阴沉,忽又落雨。好在当时,他们正走到一间山寺附近,可与随行侍从,一同入内避雨。
山寺不大,也没什么名气,香客寥寥。随侍与寺中僧人,交说几句后,穆骁便携顾琳琅,走进佛堂后,最大最干净的一间禅房中。
两名僧人,送来热茶热水,与生火取暖的火盆,合十告退。被离去僧人,阖好的房门外,自有侍卫守卫。穆骁解了被雨打湿的外衣,晾挂在离火盆不远的衣架上后,又去帮顾琳琅解衣,并道:“将外衣脱下烘一烘,一直这么湿冷地穿在身上,会着凉的。”
琳琅本说不必,说也没湿多少,可穆骁坚持,而她现在,应尽量顺着穆骁,不能违背,遂在穆骁坚持下,渐渐沉默,垂下了护衣的手,任由穆骁将她外衣解了去。
将顾琳琅外衣挂好后,穆骁又拧挤了热毛巾,帮顾琳琅擦脸。擦罢面上,穆骁见顾琳琅脖颈处,也沾有雨水,便将毛巾下移。禅房外雨声潇潇,禅房内火光融融,热汽氤氲中,衣裳单薄的素衣女子,冰肌玉骨,雪肤墨发,如将融的白雪,更是惹人爱怜,雪色中,一点朱唇似雪中红梅,娇艳鲜香,如在诱人采撷。
琳琅一见穆骁眸色转深,便感不妙,在穆骁有所动作前,立即直接道:“陛下不可。”她恰有一个拒绝的正当理由,忙说了出来,“佛家清净之地,不可亵渎……”
然,穆骁自夏日里舫中那次后,再没碰过顾琳琅,旷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心里,着实是有些渴了。在将毛巾扔回水里后,他径抱着顾琳琅往罗汉榻去,并道:“佛家之地正好,福气深厚,佛光普照,有送子观音在此,可保佑你我欢|好之时,怀上孩儿。”
他将她放到榻上,将她推抵他胸|膛的手,捉握在手中,边亲着她的指尖,边深深望着她道:“朕这些时日,想夫人想得紧,夫人难道,就一点都不想朕吗?”
琳琅望着穆骁的幽深双目,想她当下暗做之事,和面对穆骁时,应有的应对态度,终是缓缓垂下了推拒的双手。
从前顾琳琅在此事上,如冰雪美人,身子僵硬,神情也是半死不活,总要他卖力许久,才会在本能下,渐渐温软下来,不似今日,在初始时,就这般温顺,身体也不僵得厉害。
只,还是有点僵的,顾琳琅神色似是含羞,但仍有几分惧怯,未从眸中消散,想是她还记着他上次的粗暴,对此心存畏惧。
“别怕”,因为顾琳琅转变的态度,心都要化了的穆骁,声音也像软得在融化,“朕会温柔些的,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