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穆骁!!
琳琅强自镇定,将滑落回水盆的毛巾,重又拧在手中。凉水从指缝间簌簌流落,穆骁那夜的话,像一道道冰凌,戳搅在她心头,回响在她耳边。
……“往后夫人,当似暖榻侍婢,随传随到。”
……“你伺候朕一日,他就活一日。”
对穆骁惧极又厌极的琳琅,心乱如麻时,又见宫女云芷,因她迟迟不走,含笑催她的神情,隐有焦急之色,“婕妤娘娘那性子,夫人也是知道的。依奴婢看,夫人还是尽快去的好,不然婕妤娘娘心里不快,许是要使性子的。到时候,好好的赏花雅事,就不美了。”
……“朕心里不痛快,旁人就别想好过,到时夫人,在自己的丈夫孩子身上,看见新鲜的伤痕,可别怨朕心狠。”
一句句恐怖的威胁,像刀子扎在人心间。琳琅知道,穆骁这个可怕的恶魔疯子,什么都能做的出来。她垂下眼睫,低低地道:“知道了。”她放下手中拧好的毛巾,麻木地拭着自己的手,再一次道:“知道了。”
女为悦己者容,而对厌恨之人,自是不必的。拭净手的琳琅,未更衣梳妆,直接随宫女云芷,离开了棠梨殿。她以为云芷会将她引至御殿,谁知云芷竟真将她带到了碧波池畔,请她登上了一叶青色小舟。
舟逐流水,驶向了停在清池中心的龙首画舫。一众御前侍卫侍从,俱垂手侍立在舱外,琳琅在宫人的引领下,登阶至龙舫第三层,见穆骁正坐在屏风前的书案后,笔舞龙蛇地批看着奏疏。
金冠束发,玄袍着身,彰显帝王威仪的玄金二色,从前颜昀穿来,只显清贵,她并不觉有何冷利隔阂,不似眼前的穆骁,单单看着便觉锋芒迫人,如一柄映着寒光的利剑,令人时时想到“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之语,不愿近身,不愿直视。
极度的忐忑中,琳琅忍着心中惶惧,朝大晋朝的年轻天子微微一福,一边垂睫静立舱中,一边眼角余光见他微一摆手,在内磨墨打扇的郭成等内监,便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阖上了三层舱门。
“过来”,一声没有感情的命令,不容许有丝毫违背。
琳琅拖着僵硬的双足,缓步向书案走去。挟着莲香的池面清风,透过大敞的画舫长窗,吹得她身上的轻薄裙帛,在澄亮的日光下,缥缈如烟似雾。
她并未盛妆打扮,只着常服,几是素面而来,但看在穆骁眼中,已然绝美。
未施脂粉的双颊,越显出肤色雪净,如上好的甜白釉,光洁无暇。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愈清愈艳的容色,似雪玉堆花,天然动人。挽为堕马髻的乌发上,斜插着一支金步摇,两缕长长的细碎流苏,几垂至左耳耳畔,随女子缓行的步伐,在日光中颤颤地跃动着,熠熠发光,越发显得女子雪肤月貌,光映照人。
单是一张脸,已足以令人心动,更何况,她还有一副好身体。虽是清瘦的身子,但因骨架纤细,瘦不露骨,骨肉匀停。旁的季节,这份骨肉匀停的窈窕,因藏在宽大的衣裙下,还看不出来,但在夏日里,纱裙轻薄,在清风的吹拂下,细细贴勾着她的肩臂腰身,明明白白地昭示世人,她的每一处纤柔线条下,都藏着曼妙风光无尽。
烟紫鸦青的裙帛底色,对年轻女子来说,其实不易穿着,易显老气,但,由她穿着这种素淡颜色,款款行来,却是仙气渺渺。这份缥缈仙气,又因其下风光隐隐,透出两分别样的魅惑,让人在日光中一时恍惚,不知向他行来的,究竟是意气高洁的姑射仙人,还是幻相魅人的精怪狐女……
穆骁从前就觉得顾琳琅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女子,如今依然这么觉得。她的容色身体,从头到足,无一处不好,通身上下,唯一有缺的,就是她的那颗心。他从前以为,她是天生铁石心肠,冷心冷情,故而负心薄幸,而今方知,她的心,竟也会暖也会热,只是单会为别人暖热跳动,而不会为他,永不会为他。
将缓缓走近的美人,一把拽坐在自己身上后,穆骁并不怜香惜玉地捏着美人下颌,迫她抬起剪水双眸看他,衔着笑意问道:“夫人可有想朕?”
自是没有回音的,穆骁也没指望能听到想听的回答,只引怀中美人,看向案上新插的一支莲花道:“夫人不想朕,朕可是时时想着夫人,刚得了这支并蒂莲花,就想着要与夫人一同赏看。”
案上花樽中的并蒂莲花,似刚摘下不久,新鲜洁嫩得很,尚是盈盈花骨朵,还未绽放。这样好的花,若是她与颜昀,定留其于水中自然绽放,而非似穆骁这般,强硬地折插瓶中后,又不知用清水养着,好好爱护,待其花开。这花到穆骁手中,算是暴殄天物了,而对穆骁来说,天下万物,都是由他这一国之君,任意暴殄的,他心中根本没有珍惜二字,无论是对物,还是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