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并不为大多数人们理解的物理学理论,刹那间成为各种新闻媒体关注的中心,引起种种猜测、联想和非议,实在是一个有趣的话题。爱因斯坦不仅创立了二十世纪的新物理学理论,并由此获得世界的注意,而且也在二十世纪初的新闻史上留下了传奇性的名声。这种名声很大程度上是新闻媒介制造出来的。把爱因斯坦事件和稍微早些时候的事件对照一下,就可发现一种有趣的变化。1895年伦琴发现X射线时,新闻界也渲染得很厉害,而那时关注的中心是科学发现的价值,是科学发现给人类带来的福音。如今,人们更关注的是广义相对论的创立者本人,他的一切与科学创造之外的东西的新闻价值超过了科学价值。人们对新理论带来的某种破坏性津津乐道,而很少注意其巨大的建设性。
当然,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确实包含着某些令人恐慌的信息。在广义相对论面前,旧的稳定的宇宙秩序轰然倒塌,一种未知的宇宙新秩序的信息让人们激动而又恐慌。爱因斯坦仿佛是从神界下来的、带来法律的新摩西,是操纵天体运动的新约书亚。他用奇怪的,谁也无法理解的语言说话,但是聪明人断言说,无言的星球可以证明他的正确和伟大。爱因斯坦的理论唤起了人们心理深层的波澜。古往今来,男女老少都对星球和光线有着亘古不变的惊异和畏惧。人们的梦中,出现得最多的是遥远的星辰日月,人类的神话中,出现得最多的也是遥远的星辰日月。人们不理解,无法控制的对象就是神秘向往的对象。如今,有人来解释,有人来诉说。懂与不懂,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它和人们内心深处的情愫有了共振,有了牵连。
“相对论热”引发的条件还有当时的文化心理背景。
《泰晤士》报记者就相对论问题访问哥伦比亚大学天体力学教授普尔,普尔说:“过去几年整个世界处于骚动不安之中,精神和物质均如此。物质的骚动不安,如战争、罢工、布尔什维克起义等可见事件,实际上是以精神深处的骚动为基础的,具有世界性……。这种同样的动乱精神已侵蚀了科学……”
还有人解释:“还有一个看来是最重要的原因:新现象是一位德国学者预言的,而英国的一些学者验证了它。不久前还属于两个敌对营垒的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们又开始一道工作了。或许,这就是新的时代、和平时代的一个开端?据我看来,人们向往和平是爱因斯坦的荣誉不断增长的主要原因。”
不管怎么说,爱因斯坦一下成为世人崇拜的偶像,他的传奇故事有了普遍的世界性。请看德国外交部收到的各国对爱因斯坦访问的报告:1920年6月,奥斯陆:“爱因斯坦的演讲受到公众和报界异乎寻常的好评”。
1920年6月,哥本哈根:“近来,所有不同观点的报纸均发表长篇文章和访问记,强调爱因斯坦的重大意义,‘当代著名的物理学家’和‘伟人’”。
1922年4月,巴黎:“……轰动一时的新闻是,首都的自以为学识高深的人都不愿放过机会”。
1923年1月,东京:“当爱因斯坦到达东站时,那里人群密集,连警察也无力应付这些危险的人群……,菊花节那天,天皇、摄政王、王子王孙都没有举行招待会,一切都围绕爱因斯坦转”。
1923年3月,新德里:“到处充满着极大的热情……报纸每天都设专栏报道他的行踪……”。
1925年6月,蒙得维的亚:“他是首都谈话的话题,他成为头条新闻达整整一星期之久……”。
“相对论热”使得爱因斯坦的每次讲演都是人山人海,讲演大厅里总是挤得水泄不通。听众往往有上千人。要想知道爱因斯坦教授在哪里作报告,只要看一下这时人们朝哪里奔跑,就知道了。听众中,凑热闹、赶时髦的人当然是大多数,而且有不少外国游客。一位目睹当时情景的人作了如下描述:“报告厅里坐着许多身穿珍贵袭皮大衣的美国、英国阔太太,她们手举望远镜,仔仔细细地端祥着这位学者。”
报告一结束,这些外国游客就冲向黑板,为了抢夺这位红极一时的学者写字留下的粉笔头。他们想把这些珍贵的纪念品带回家,到处炫耀。
人们对爱因斯坦的崇拜到了顶点。1921年6月13日,霍尔丹爵士把爱因斯坦介绍给英国皇家学院。那是爱因斯坦第一次访问英国,住在海尔登爵士家里。一进爵士家,海尔登的女儿一知道站在眼前的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爱因斯坦时,竟激动得昏了过去。
海尔登爵士后来回忆爱因斯坦的英国之行,说:“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不希望自己被人注意,但是那无庸置疑的天才却驱使着他,不许他有片刻的休息。”
★ 名誉后面的苦恼
在举世瞩目的荣誉面前,爱因斯坦没有道理不高兴,可荣誉带给他更多的是苦恼。莫什考夫斯基说:“荣誉也要求作出牺牲,而如果可以谈到追逐荣誉的话,那么在这种追逐中,在所有的场合中,爱因斯坦扮演的都是猎获物,而不是狩猎者。”
从1919年11月9日早晨起,爱因斯坦就成了新闻界与公众的“猎获物”。
记者们一拨又一拨地揿响了哈贝兰大街5号的门铃。谈话、采访、拍照、没完没了的追问、故作深刻的对话、添油加醋的渲染,还有廉价的吹捧,把爱因斯坦全弄糊涂了,也弄得紧张万分。
爱因斯坦不无感慨地说:“我最凶恶的敌人还是邮递员;我已摆脱不了他的奴役了!”
那真是可怕的场景!
每天早班邮件一到,围攻就开始了。他会收到成百上千封讨照片、讨亲笔签名的信。许多信封上连地址也没有,只有“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收”几个大字。也有一些讨论科学问题的信。有人请他解释空间怎么会弯曲,有人请他证明宇宙怎么能有限,有人请他说明时间怎么能像橡皮筋似地拉长缩短。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小问题,只要教授花费一分钟时间回答。也有请求帮助的信:一个青年学生没有考上大学,请教授在教育部说说情;一个青年发明家的新发明被埋没了,请教授在科学院里讲几句话;一位年轻妇女作为“天文观察者”自荐效力;一家雪茄烟厂厂主告诉他已把自己工厂生产的一种新型雪茄取名为“相对性”……
艾尔莎成了爱因斯坦的收发秘书。她每天得把信件分类,一些她留下不回信,一些自己复信,余下的交给爱因斯坦过目。这项工作要占去她整整半天功夫,有时甚至整个晚上。
尽管艾尔莎已筛选过,但信件仍使爱因斯坦伤透脑筋。在1920年,爱因斯坦说:“我从不擅长说‘不’。但现在,报界文章和信件不断地向我询间,邀请和要求,我每晚都梦见自己在地狱里被火焚烧。邮递员变成了魔鬼,对我大声喝斥并把成捆的新信件向我头上掷来,就因为我对过去的信件未作答复。
“加上我的母亲有病,但为我的‘伟大时刻’即许许多多毫无意义的会议又来了。简而言之,我差不多是只会作简单反射运动的一捆东西了。”
聪明的爱因斯坦想出了一个对付信件的办法:请慈善机关代办讨照片和签名的信。谁捐了钱,就能拿到爱因斯坦教授的签名照片。这真是一举三得:既满足了那种名人崇拜迷的虚荣心,又帮助了穷人,更节省了自己的时间。至于讨论问题和请求帮助的信,爱因斯坦都亲自回信,实在忙不过来,就请艾尔莎的大女儿帮忙。
麻烦的是找上门来的人:摄影家、画家、雕刻家,各个行当的艺术家都来找他。已经成名的是为了丰富自己的作品目录,尚未成名的是为了借爱因斯坦的大名去闯出自己的名誉。亏得艾尔莎的能耐,既客气优雅,又不动声色地推掉丁一件件麻烦事,挡走了一位又一位客人。碰到那些能泡能磨的客人,艾尔莎也有挡不住的时候。每逢此时,爱因斯坦也只好亲自到客厅里来逢场作戏了。
全世界都在谈相对论。名式各样的哲学家、科学评论家、打油诗人、漫画家、无孔不入的商人,更是在前所未有的爱因斯坦热、相对论热中推波助澜。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