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半不做声,一旁的二闲瞧不过去了。他拦住他们,直言道:“西边那屋晒,就算是到了夜里,屋子里也闷得透不过气来,怎么住人啊?”
老三把嘴一撇,“觉得不好,九斤半你掏出些钱来再盖两间宽敞的屋就是了,把钱捂在兜里白瞎了。”
类似的话九斤半听过很多次了,微叹了口气,她一再地重复:“三哥,我在宫里那些年就攒了一百五十两的金子,回来这么些日子已使尽了。但凡有点钱,我怎生不肯拿出来贴补家里呢?”
听了这话,老三也不同她分辩,只说:“反正你在家也住不了多少日子了,凑合着住住。早便入秋,晚也就是冬至左右,你就嫁到好地方,住大屋穿锦衣了。”
原本还安静待那儿听他兄妹俩说话的二闲忍不住插话进来:“嫁人?谁说九斤半要嫁人了?”
老三可不白担这个恶名,索性将真相吐露,拉全家人下水,“你三嫂一个本家叔伯,四十来岁丧偶。咱们一家子人在一块儿一合计,这不正好嘛!你也二十出头了,身为出宫的青衣正好配这样的读书人,别拖来拖去耽误了你的青春好年华啊!”
九斤半咬着唇不出声,二闲先咋呼起来了:“二十配四十,还叫配得好?”他一个劲地叫唤,“我说三爷,你跟着你媳妇管人家叫叔伯,这万一主子嫁过去做了续弦,你管主子叫什么呢?婶娘?”
被他这么一抢白,老三面子上挂不住了,挥着手端起爷的架子来,“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出了宫的内官,连人都算不上,这地方哪里轮到你说话啦?好便好了,你要是不晓得看个眉眼高低的,等九斤半嫁过去,我寻摸个大户人家把你卖了,换几个钱使。”
二闲一阵冷笑,“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支使得了我?”连他都算计上了,九斤半这些家人可算是成精了。他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她那一家人个个都比她精明。
老三以为二闲是说什么样的人家使得了内官,这方面他可打听过了,“我问过人了,很多大户人家以使唤宫里出来的内侍为荣,说不定还能把你卖个好价钱呢!”
卖他?二闲心里道:这世上能把他卖了的人,还没出世呢!“我是跟着主子出宫的,主子去哪儿我去哪儿。”九斤半哪里也不会去,只会进王府跟在他的身旁,一辈子。
老三还想逞强,却被九斤半一把拉住了,“三哥,让我给人家续弦,爹是个什么意思?”
“爹?这也是爹的意思啊!”
老三倒是坦白,“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嫁的,咱家世代灰布土衣,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青衣,怎么着也要寻摸个读书人配你才好。我都打听过了,小怜这位叔伯家底厚实,亏不了你的,而且彩礼钱给得也多。”他竖起一根手指头冲她比划,“人家肯给一千两银子呢!一千两!”
九斤半豁然开朗,原来谜底在这儿。
“我不嫁,这门婚事我不同意。”放下话,她抢过侄子们手里她的那些包袱兀自往西屋去了。
西屋着实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九斤半实在睡不着,便出来走走,透透气也是好的。
她刚跨进院子,便听到“吱呀”一声,不知哪个屋子的门开了,她回过头却见到那个往日在王宫里意气风发的王爷如今灰头土脸,满面滴汗地拿袖子扇着风。
她怎么忘了,她都无法忍受的日子,他堂堂一个王爷如何过得下去。
见着她坐在院中央,他不自觉地笑开了,“我还当真以为你在哪里往床上一滚都能睡着呢!”
“我还以为你就爱当一个残缺的人被别人呼来喝去呢!”
互相取笑到此为止,他打了井水上来,拿敞口的盆晾在身前。她不知所谓地看着他的动作,倒是他自个儿解释开来。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遇到大暑天,别人拿冰块取凉意,我、哥哥和娘不够身份取冰,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就打盆井水上来放在屋里,倒也凉快些。”
她记起他同她说的那些幼年时在宫中艰难的生活,缺少尊严比缺少食物更让人无法忍受。
相比之下,她的那些苦或者就算不得什么了吧!
“我其实不想进宫,不想做青衣的。”
这话,这辈子可能也只有对他说吧!
一个农家姑娘一跃成为青衣宫人,得以伺候这革嫫天下最尊贵的主子们,这是何等的荣耀。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她竟说不想?
唯有长年长于宫中的二闲王懂得她的心意。
宫禁森严,规矩多却无人情,对于一般的主子都是约束,更何况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地位的宫人。
她小小年纪入宫为奴,要到二十来岁才能得恩典放出宫还以自由。
也许这意味着一个家族的荣耀,可对于平凡女儿家来说却是一种禁锢。
一个女子最美丽的时光全埋藏在那身青衣的背后,回过头来望望,除了那身象征身份的青衣,她又得到什么呢?
二闲王泼着凉水,随口问道:“是景妃娘娘非带你进宫?”
她摇头,一个劲地摇头。
“景妃娘娘倒是仁德,她要我们细细考虑,她还说女子的青春最是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