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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了几天的秋风突然落下来。我只得继续待在农场里。我本来要赶回那座小城,因为庆连还一直住在一个像狗窝似的破烂旅社里,正四处苦寻荷荷——可是帆帆在那辆破旧的轿车绝尘而去、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刻,突然一下子病倒了。她是被那个大婶搀进屋里去的,我也赶到了床边。
“老宁哥,我……你坐在床边好吗?”她额上渗出了很多虚汗,呼吸急促,脸色蜡黄。
我看着大婶从一旁调了什么药喂她,就问:“这是怎么了?”对方一边喂一边说:“这是她吃过的药,她以前焦急了也会这样……”
帆帆吃过药闭上了眼睛。那个大婶离开了。她缓缓地说:“老宁哥你再待一会儿,只一会儿……不知为什么,我现在有点害怕了……”
“你怕什么?现在不是都解决了吗?”
她仍然闭着眼睛,轻轻摇头。外面小阿贝在踢门,我把他放进来。小阿贝淌着鼻涕,手里还是那只啃了一半的苹果。她一手揽住他,给他擦去鼻涕。小阿贝在床边伏了一会儿,在她耳边咕哝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到外面玩去了。
“我有点害怕……不知道会怎样。一阵阵害怕……”
“你怕谁?岳贞黎吗?”
她点头又摇头:“也不全是……反正我害怕,心里老发慌……”
我安慰她:“帆帆,那是因为你这些年一直怕着他,用书上的话说,就是一直没能走出他的阴影……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他低估了你、也低估了你旁边这些人,以为孤儿寡母的,没有别的什么路好走,一定会乖乖地回到他那里去的……”
“孤儿寡母”,帆帆重复着这几个字,流出了眼泪。
我为刚刚说出的这个该死的词儿后悔。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只默默地坐着。
“你再住几天——哪怕就三两天好吗?我知道你有许多事……凯平不会来了,他这会儿还不知多么恨我厌弃我呢!我一辈子欠了他的——不光是这一大笔钱,还有比钱贵一万倍的东西,我这辈子都还不完了!老宁,我这会儿没有一个人好商量事情,只窝在心里,这会儿就只能跟你说了……”
我无法表达心中的怜惜。多么美丽的一个女人,却为自己的美丽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荷荷也是一样。她们多么不同,可是她们有一点相同:都是东部乡村少女,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都长得像花儿一样。我想说“凯平像你一样,仍然深深地爱着你;他不能和你在一起,也并不能说明他厌弃你”——但忍了忍,还是把这句话咽到了肚子里。
帆帆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稍好了一点,就往头上包了那块花巾走出来。太阳照着一张苍白的面孔,显得虚弱却格外清丽。她微笑着对我说:“我们去田里看看吧!”我点点头。这使我放心了许多。夜里我曾与凯平通话,将田连连的到来及最后的结局说了一遍,令他高兴——他丝毫没有表露,但我完全能感觉得到。当我说到帆帆似乎仍然有些紧张,甚至已经卧床吃药时,电话里立刻没有声音了。我对他说,一切都不成问题,我会待几天再走。
田垄里有一种甜甜的气味,这是秋野里特有的。类似于西瓜那样的清甘气,在结了穗子的玉米林里弥漫。实际上玉米棵中间偶尔真的会看到一两棵西瓜,它们有的结出了大个的西瓜,没有成熟谁也不会动它们。帆帆挑摘一个,坐上路边一处供水房石阶,磕开后一股清冽的香甜立刻弥漫开来。玉米林里的西瓜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甘鲜,格外脆生。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田野。吃着瓜,帆帆像考我一样问道:“海边那儿有许多说法可有趣了,我说一个看你知道不?”我等着。她仰脸略一想,说:“‘拉睁蒙’——什么意思?”我实在想不起来。帆帆笑了:“看吧,你总是在东部转悠,还不知道这个!”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一家生活在林子里,再加上过早地进入南部山区,后来又四处游荡的缘故吧。可见帆帆的海边生活比我更扎实,品味得更细致。我让她解释一下。
“这是海边渔民常说的话,一大早,刚一睁眼,天还蒙蒙亮呢,进海里拉的第一网就叫‘拉睁蒙’。这一网忒重要,是一天的开始。”
我似乎也有了印象。我小时候在海边游荡玩耍时,就常常遇到天不亮下网的情形。
“再问一个——‘喝墒’是什么意思?”
这词儿更为生僻,我摇摇头。
“再想想吧。这词儿离我们更近一些。”
我还是想不起来,就请她说出答案。
“就是玉米收了以后,小麦顺利播种,田里的活儿暂时清闲了,大家凑到一起喝一场欢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