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好事者,非要在南北两地间分个高下,好像一者高雅,另一者就必然低俗,一者有底蕴,另一者就必然轻浮。这话说得太不讲究了,北京有煎饼果子,上海有“裹脚布”,实际上也是类似的鸡蛋饼。我的上海朋友来京,吃前者赞不绝口,我们一众北方汉子来到上海,吃后者,那香得差点儿咬着舌头。
腔调和范儿,都挺好。
要我说,非要边喝咖啡边吃大蒜,那特么才叫低俗。
(二)双人餐
有些人吃饭没有腔调,所以得装。
这装的当然不是给自己看的,更不是给阿猫阿狗看的,是给那个坐在对面同食之人瞧的。但这事儿不好办,往往容易玩儿砸了,腔儿不仅没装成,反而被别人当成笑话。
我室友老白给我讲过一事儿,据他自己说是吃饭的时候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具体情节是不是用了艺术手法进行夸张渲染,这我就不知道了。
“国家是有政策的嘛,咱们要大力扶持,按照一号文件办,你明白吗?交给小孙去做,他比较机灵,组织上还是比较相信他的能力嘛!”
说这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性,上身着黑色夹袄,下身穿运动长裤,手夹点儿八中南海,脚蹬大标打折运动鞋,雄姿英发,顾盼生辉。说话嗓门儿大,大概是普通人声调的二十倍,有种一脚从己方球门儿射进对方球门的豪迈。
接完电话,这位朝坐在对面的姑娘笑笑,说:“没办法,工作太忙,办公室离不开我调度。”
说话间,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着,哗哗大口往里吸,然后又噗噗往外吐,烟圈硕大。
“我这人呐,闲不住,但主要还是被工作拖累,那群兔崽子,我一会儿没盯着,就得掀天!”
话音刚落,马上又是一个电话响起。
“喂,啊,是我,是我,什么?要进海里?那得出入证啊,我帮你想想办法,嗯,这事儿交给我了,我和那谁,挺熟的,就是国家政策研究办公室的那个谁,对,等着吧!”
放下电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姑娘说:“咱俩这相亲呢,都怪我,破坏气氛了。这有朋友托我帮着办点儿关系,他要进海里!”
“进海里,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不知道?嗨!就是那儿,中南,嗯,那个海,知道了么?”
这位男士讲个不停,坐在他对面的姑娘倒是沉默不语。他一边剥蒜,一边拿筷子挑面条,说这家面做得不错,你多尝尝,下次咱俩再见面,我带你去吃烧烤,那家给的肉串挺大的……老白说到这儿,我终于有机会打断他了。
我问老白:“你在哪儿遇见的这事儿?”
“马记拉面馆儿啊!就出南门再往东走一百米那家,咱俩去吃过,你不记得了?”
得嘞,故事继续。
那位男士呼呼啦啦一碗面吃完,连汤带水都给喝完了,一抹嘴,打了个饱嗝儿。
对面的姑娘瞧见这样子,笑着说,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走啦。
男士有些意犹未尽地挽留了几句,但姑娘去意已决,还是选择了离开。等她走出门外,这位男士又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多谢哥几个帮助啊,这次肯定能镇住。对了,下午我还得给王局开车,就不多说了……”
老白从他身边走过,听见了这几句。
等推开门,走出没多远,瞧见姑娘也站着打电话呢。
“快别提了,丫就是一个二逼。”
这腔装的,太失败了。
豪放派的食客偏装婉约派的小嘴,铁板琵琶大江东去的撸串儿大王硬要掰扯成小口浅酌杏花酒的文艺少女,吃个饺子都要变身为英伦绅士,筷子左右手各摆一根,买个烧饼都要拿手绢擦擦手,然后用倍儿浓重的鼻音腔说,多加葱花,please!
这不叫腔调,这叫矫情。
自己不在吃饭,在演戏。别人吃不好饭,在看戏,而且还是三流狗血连续剧,难以下咽的那种。
两个人吃饭,是一种另类的腔调,要像磁铁两极,要像拼接在一起的圆,得凑凑合合自成一派,要一个人看另一个人吃,越看越开心,越看越有食欲,然后自己也吃将起来。
我遇见过这样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