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房内,愣了一下。屋里空空荡荡,没有电视,没有沙发,现在的问题不是他家里没什么,而是他家里有什么。
“有点儿吃惊吧?”老雷笑着对我说。
“头一回来我家的人都这样,我家里什么电器都没有,都卖了。”
“庞所儿说我的事儿让你来负责弄,费心了,我跟你说声谢谢。”
“哪儿的话,太客气了”,我赶紧接话道,“您瞧我们去哪儿聊呢?”
“去我卧室吧,就坐床边,还能歇会儿。”老雷把我带到卧室里,安排我坐下,他则远远地靠在床头,点了一支烟。
该怎么起这个头,从哪儿开始说,我心里确实有点儿忐忑。因公染毒的证明,要求详细记录申请人的吸毒状况,从头儿到尾都不能落下。
可这些事情,对于老雷来说,无异于永远插在他心口的匕首,刺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我很难开口,只能艰难地吞咽着吐沫,折叠着膝上的纸张,拼命按着手里的笔盖。
“第一次吸那东西,就是在我抓黑哥的时候。那味儿怪极了,吸进去很难受,老想流泪打喷嚏,鼻子一直觉得不舒服。我当时心里就在想,就这玩意儿,还能上瘾?瞎掰呢吧!可事实证明,我错了。”
老雷的声音缓缓送进我的耳朵,我抬起头,看着他,可他的脸却隐没在香烟的烟雾中,再也看不清楚。
“第一次毒瘾上来,那已经是我归队执行一个凶杀案侦破的时候了。当时人是在河北,刚从局里出来,我就觉得浑身没劲儿,心里还寻思,莫非发烧了?可没走两步,人就有点儿歪歪倒倒了。当时同事还在身边,赶紧搀着我,我说没事儿,咱们赶紧回北京,我有点儿不太舒服,你把我送家里去。”
“同事开着车,走在高速上。我觉得自己每一根骨头都在疼。我催同事,你开快点儿啊!同事说,这已经算快的了。我急得不耐烦,浑身冷汗直冒,对他说,你把警报扯起来,快开!快开!”
“等终于挨到家,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我噌一下就从车里窜出去了,假如把狮子饿上七八天,估计速度能和我一样。但我根本没回家,我就是在外边转悠,我老觉得自己想找什么东西,但就是找不着。”
“我下意识地走,一直走到一个线人家里,敲开门,问他还有那东西没?”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毒瘾犯了。”
老雷叙述得很平淡,但是我却觉得他回忆起这些事情,就像在一点点切割自己的肉,痛彻心扉。
我问他,当时抽了吗?
老雷呼出一口烟,对我说:“抽了,第一个感觉,太舒服了,什么症状都消失了。”
“但是马上,心里揪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害怕。一个巨大的喊声充斥在耳朵里,完了!”
“第二天我请了假,请了一个长假。然后我把家里老老少少全都喊了过来,对他们说,我因为破案染上毒瘾了。我让爱人,儿子,哥哥,还有我爸,四个人轮流看着我,我要戒毒。二十天,我犯了三次毒瘾,难受得在地上打滚,谁都按不住。于是我让人把我绑在床上,绑死了,就这么熬了过去。”
“当时我心想,行,我能戒掉!我还能继续当警察!”
老雷叙述着自己第一次戒毒的经历,他觉得自己不再害怕,又回到了卧底管理线人的工作中。可是在那样的工作环境里,经常碰到瘾君子和毒贩,他们吸食毒品的时候,老雷就在一旁。
很快,他再次吸上了。
老雷所从事的工作太过特殊,离不开那个圈子,就永远戒不了毒瘾。所以他开始陷入一个怪圈,吸毒戒毒再吸再戒,循环往复,年复一年。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2001年,因为吸毒过量,他胃贲门破裂,开始不停吐血。上医院前几乎吐了半塑料袋血,入院后又吐了三回,一个晚上医院下了三回病危通知,输血没断过。可当时老雷的儿子边哭边笑,对他说:“爸,这下医院把你全身的血都换了,你这次戒毒一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