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这部小说是呈在了台湾读者案前,这是件值得欣慰的好事。台湾人一直对我有特殊的好感,是因了曾看过电视剧《雍正王朝》,也因了曾读过我的《康熙大帝》《雍正皇帝》和《乾隆皇帝》落霞三部曲。但“落霞”云云,说的是清初与清代中叶的事,与晚清时的社会情况已有很大的不同,遑论政治,经济与军事这些“大端”,即是人情文化的背景,判断是非的理念,民俗礼仪……诸“小端”,也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读惯了我前边的书再来读这书,心理上能否愉快接受,我是有点忐忑的。
胡雪岩所处的时代和康、雍、乾时代,是有着质的不同。他这个时期,可以说在华夏漫长的历史中是“不但空前,而且绝后”的时期,国内的农民与地主的矛盾激化,各个不同的国际利益,资本与鸦片对国内的渗透,由此引起的国内战争、民族危机与战争,清室内廷各种政治势力的斗争也带有了深刻的国际背景,外交与内政整个地交织混杂了一处……各个阶级,阶层的代表人物在这样的光怪陆离斑驳迷离的怪潮汹涌中显示自己的力量与智商……这样复杂的环境一直到民初,一直到今日再也没有重复过。我曾经有过设想,如果说“落霞小说”说的是回光返照,是我们民族封建社会最后一次辉煌;那么跟进,尔后发生的太平天国,英法联军进北京,热河政变,八国联军洗劫北京,清军江南大营的溃灭,湘军突起和夹在中国的鸦片战争,可以看作是一场“陨雨”。陨石雨啊——东方的文明与西方的文明在天空中碰撞,撞击出那样绚丽的焰光与流火,东方的文明被碰得粉碎,坠落了下来——这是何等的悲情与壮观?我还想写这么一部陨雨,把曾国藩,左宗棠,早期的袁世凯,慈禧的热河政变,广州沦陷,叶名琛被俘,洪秀全,李秀成……这些大人物,还有小人物如胡雪岩都纳入进去,把人民中的小人物的奋起与抗争尽可能地“进入陨雨”……想起来,至今都会辗转反侧,醒得双眸炯炯。
然而“雨写陨雨”由憧憬,向往和美好的梦怀变成了“野心”。康、雍、乾的落霞系列,工作量已有五百余万言,写了整整十三年。这部“雨”的冷想,它的工作量已有一千两百万言以上。我已在媒体上吹了牛,而且也写出了它的一段引文《爆火五羊城》。上帝终于生气了,他听到了我吹牛,于是说“二月河你不可以吹牛,你中风吧!”于是我就中风了。
《胡雪岩》是二月河“贼心不死”的余绪。是我对我当初壮观激烈的情绪反应。
几年前我在北京开会,杭州市胡雪岩故居,想搞一部关于他的电视剧。我想,他的本意中有“扩大胡雪岩的影响”为胡的故居发展旅游事业——要挣钱的意思。他们到会上约我“触电”,也可给我一点儿钱。我当时的想法,我不执笔,由杭州的薛老师(家柱)来作。可以将我对胡的一点儿情绪寄托进去,我打算给希望工程,下岗工人,还有《红楼学刊》一点儿捐款,也可以借这事一并解决——这算是一点儿小私“贪念”罢。——可以通过这个剧本一举办妥。于是这事就办成了,现在的《胡雪岩》小说就是根据这个电视剧本改写出来的,仍是由薛家柱先生执笔。它的大端,如时代背景,人文环境构思,情节发展趋向,人物个性质属,创作思路观念,是以我为主,如果谈文字工作,形象思维,自然以薛为主。既然上帝这样安排,那是谁也没有另外的办法了。
台湾人是很会看书的。如果台湾人看了这书,能够对这段时世的情态有所感悟与理解,从而能更多了解它的史实与人间情,就不枉了二月河的爱的情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