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锡小说网

天锡小说网>人间世翻译 > 重阳随想(第1页)

重阳随想(第1页)

中国的年节,大致上说的是三件事:祀神、祭祖、放松吃喝。神仙祖宗不说,我们农业国,几千年如一日,劳作耕耘从土地里“刮金”,加上诸多的社会人文原因,从上到下的人们,可以说都累得可以。平日积攒一点好吃的,舍不得吃,好用的,下地锄禾舍不得用,到节日期间,除了求神祖保佑“越过越好”之外,所有平日郁结在心的欲望,统都释放出来。所以,与神祖无涉的节是没有的,与吃喝无关的节也是没有的。但有一个节似乎这三方面都很淡。三件事也都做,但俎豆香烟不盛,珍馐美食呢,也似乎做得不认真,这就是重阳节。

“两个太阳重叠”?不是的。九月九是两个“阳极”之数,重叠在了一起,因故有是名。这个节是个游兴节——我们过去说的“游兴”,说白了就是今日的“旅游”。没有现代的交通工具,也没有柏油路,就自己一家人作短途的随喜。自己带吃的和“饮料”——酒,走——上山去,登高去,看碧云黄花去,看枫叶去!在山上玩,玩累了,回家,这个节也就过罢了。

中国人做事的认真诚敬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的人能比,外国人过节要去教堂,你有事或心情不对没去,谁也不会计较,耶稣天主不计较,神父牧师和教中会友也都不会计较。在中国到祠堂祭祖你敢不来?那肯定族中就有人“收拾”你。跪天祈雨,要寡妇来,你有病?你越是有病越得来!所以即使在享受,我认为也是被“神佛祖宗”捆绑着“享受”那种感觉,真正自由放松的节日也只有这个重阳节。

“重阳将至,盲雨满城,凉风四起,亭亭落叶,陇首云飞。”就这么几句话,可以说是形容重阳的极致之语,我在不少笔记文章中见到,几乎都一字不易地引用。这个时气,不下滂沱大雨,然而也不是毛毛雨,很细腻柔和如烟似霾那样的雨重阳节也没有,盲雨的“盲”怎么讲,我没有考究过,想想见到的那雨的样子,该是不大不小的中雨,更确切地说是“中雨偏小”的那种雨,这个雨,出门登高做一日游,怎样说都是偏大了一点。但人,人啊,只要有心情,高兴,带着雨具,挑上酒食点心,也就上山了。那是什么样的盛况?清人申时行有诗:

九月九日风色嘉,吴山胜事俗相夸。

阖闾城中十万户,争门出廊纷如麻。

拍手齐歌太平曲,满头争插茱萸花……

这首诗相当长,他是叹息人们的奢靡之风:

道旁有叟长叹息,若狂举国空豪奢。

……

比岁仓箱多匮乏,县官赋敛转增加……

社会问题是另一回事,申诗真的把人们狂欢的形态写得淋漓尽致,酣畅之极,处身其中,即便你是个内向人也会开朗起来,你玩不成深沉。

其实,就人们的心理,人们盼着有雨。满山的秋叶艳色杂陈,斑驳陆离,如果在艳阳之下,那就太真切了,不够朦胧,不够含蓄,与中国人的审美情趣多少有点不合。在太阳底下喝酒,看山也少了点“秋凉”意味。但还有一层更真切实惠的想法:“重阳无雨则冬无雨雪”,这会影响来年的收成,所以雨下起来,敲击着所有人的兴奋点,敢情是雨下得多点大点人们会更高兴。

插茱萸、饮重阳酒、吃糕、登高,寄托了人们两种心情,希望远方的亲人平安,希望自己的子女和生活“步步登高”,这实在是个吉庆有余的欢乐节。

我们现在一年要过很多节,我看有两个节是挺好的,一个是儿童节,那是六一;一个则是重阳节,是老人节。我有一个傻想头,不知我们的社会学家和政治家能否认同:儿童节要变成全民的节,大人们陪着儿童过节。老人节呢?要过成儿童节,变成举国狂欢日,因为儿童和老人们欢乐,大人们青壮年有什么理由不跟着狂欢的?构建和谐社会先构建老人和儿童的快乐,“抓两头带中间”——整个国和家都会和谐起来。而且这两天,应该全国停止收税催账,讨债、欠债的放弃两天权利也无甚干系。你不要账,就会有更多好诗。

我们的尊老爱幼,是自古民族的传统,总书记“八荣八耻”里头提的还有,这是需要永远张扬不衰的民族精神。西方国家比我们富,有钱主儿很多,他们的人文思索里没有尊老这个基因。我十岁读《镜花缘》,里头有错字先生教蒙童,“者吴者以反人之者,切吾切以反人之切”。当时不懂,后来才晓得,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误。你找个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说煞了,他们不能懂——凭什么我要像尊敬自己父亲一样对别的老人,待自己孩子一样看别人儿子?——他不行,因为他那个“学问”心理因根里头没有这个“理”。

九九是个极阳之数,也是举目登高寻欢作乐的日子,老人们讲究的是长寿与健康,这个日子再合适不过了。我查阅康熙的资料,他晚年最重视的就是“终考命”——这在《弘范》里头为五福之首,他起先想长寿,后来又战战兢兢向上天哀祈:愿减寿,完好结束做个“完人”。康熙皇帝是一代雄主呀,他只活了六十九岁,家庭朝廷打得乌烟瘴气。他到底也没有当上“完人”——以天帝尊,生存质量也不过尔尔。现在我们的人活六十九岁又有什么稀罕的?七十九、八十九……一百零九也有的是了。我们的意识里应该有“瑞”的概念,活过七十我们已经叫“人瑞”了,一个国家“人瑞”多了,那就是“国瑞”。

现在我们有高速公路,有汽车,上山“登高”的路也大多弄得很好。到日子,扶老携幼,带上可乐之类,加上“糕”——各种点心,在美国的、法国的远游亲人……不一定要插茱萸,弄点别的树枝子插插我看也行,让我们心中的爱薪火相传。连吃带玩,还有爱的传递,重阳节的意思就大了。

还用申公一句诗:

杂逻笙歌引去槎,此日邀游真放浪。

农历里头没有“日”、“号”这一说,比如说两人见面,甲问:“老兄,今儿几号?”乙说:“九月一号。”或说:“九月一日。”得,你不用问,这说的准是阳历。如说“九月初一”或“初一吧”,那就说的是“阴历”。不过现在街头相向,谈日子,年轻人多不再说阴历了,他们忙活的和老人不一样,春节、阳历年、五一、十一、清明、愚人、父亲、母亲、情人……逢节,胡天胡地就“过吧”。然而你要问他:“几号?”他肯定对你说“一号”,绝不会说“初一”。

这事听起来有点微妙的,老人青年有这么小小的界分:老人们阴阳历都记,年轻人独记阳历——只有一个节,大家牢牢记住了“阴历”,那就是“十月一”。无论男女老幼,只要一提“十月一”没人往别处误会,肯定是阴历“十月初一”。和清明一样,是上坟的日子,中国的“鬼节”一年有三,这是最后一节。但是这个节,二月河却长期“不晓得”,我生活在一个漂泊不定的家庭,自幼没有受过父亲的庭训、母亲的叮咛,我们祖坟在昔阳,家中又没有这概念,我虽读了不少书,这个事没听说,这个日子没印象——我三十岁就有人说“渊博”了,到三十三岁我从部队转业才知道还有这个节,赶紧去查资料,才算明白了。这个节,是活着的人追念地下亲人亡灵,为他们过冬做点准备。

参加座谈会

先人们怎么过这个“十来一儿”、“十月一”我没见过。现在的十月初一,你可以上“郊垌”去看,坟地已平得差不多了,沟沟坎坎旁林间树影下,甚或坟头虽平,墓葬未迁的平地,连天衰草,枯杨败柳间,一伙一伙的人——你不用问,每一伙都是一个家庭体系——摆花圈、烧香、焚纸,还有纸电视机、纸汽车、纸别墅……只情烧起。

倘是集体陵园,那就更热闹不堪,烧纸烧得烈火熊熊,“香烟”不能用“缭绕”二字了,而是“浓重弥漫”。一家家的万响爆竹,响得像暴雨击打油毛毡顶房子,“呼呼”地响,凭你“盖叫天”、“杨小楼”那样的嗓子,吼煞没人能听到一个字。野意和众意就这么区分。又有相同的,那就是边烧边念叨,把苹果呀、橘子呀、点心呀往火里填,“请你们来享用哪……”

我看了看清代的“十来一儿”,过法差不多。一般的,也是上坟烧纸、烧香。只一样似乎今人少见,那就是新亡之灵要另作隆重祭奠,还要延僧道作功德荐拔。戈说过,中国人认真,有“事死如生”这个规矩,我们的先民虽有人写过《神灭论》,但就整个社会而言,普遍认为我们不过是生活在“阳间”。死亡,是从一个“阳间”——到阴间的过渡,中间只隔一条河,名字也起得极好,叫“奈河”(奈何)。如能进入“无间”——你可以从这一间到那一间随便来往,那好,这就是“神”。像清明、中元、十月一这些节,说得现代一点,是我们阳间的人,在此岸向“阴间”彼岸的人打信息,传递心语与情愫关怀。

这个节正规的名字叫“十月朔”,也叫“朝官府”,不算大节,但没有一家不认真对待的。民俗谚,“十来一儿,棉的儿的儿(的儿,方言谐音)”。过了节,就进入冬天了,要穿棉衣了。由此及彼去推想,阴间的“人”也该过冬了,要穿棉衣了。这是万不能忘的。烧纸、烧香、烧纸衣,这是必有的关目,因此它又有个名字叫“烧衣节”。我们现在过这个节,没有政府行为,因为我们的政府不信鬼神。清代可不是这样,府、县的主官都要出来,组织祭祀,“荐坛”,也叫“无祀会”。这是什么意思?没有的确的资料可查。但我思量,有两条:一条,政府每年要处决犯人,这些人的死它要负责,亡灵要有所安抚,不然这些捣蛋亡灵就会在辖区内制造麻烦。再就是,有些贫弱无依、冻饿而死的“野鬼”也应由政府负责安抚——这当然不是孔孟之道,官员们写文章时尊的是孔孟,作心灵祈祷时想的是释迦牟尼和老子。“无祀会”这名字就说明了一切问题,无祀无不祀,不是祭祀哪一个鬼,而是所有境内的鬼。那排场也是极大,但我想可能会办得稍迟一点。因为家家都在“家祭”,他要把时间错开,人家上坟家祭,要出门,既出门了免不了要转悠转悠;走,看“无祀会”去!这一天,人们是不做饭的,祭灵用的祭品都是上好的点心,古人没有我们今天这样大方,把好好的东西往火里扔。——小心收拾起来,带着它,一边看祀会,一边咀嚼,所以这节还有个名字叫“小寒食”。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