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温廷舜背后是将坠未坠的?残昼,淡云微月,灯火杳杳,泅散而出的?光,在他的?修长?身影上镀就了一层金箔。温廷安那些小心翼翼拾掇好的?情绪,没来由地逃出来,她在心底对自己说,只消问一句,『你?武科考得如何』,只消问上这么一句就够了,其?余就不再多问。
&esp;&esp;走得近了,隔着夜雨,她撑着一柄竹骨伞,发现他素来沉练的?面容上,不知何时,又添了几道伤口,袖袂之上也?有淋淋血渍。
&esp;&esp;温廷安原是打算开口的?问话,瞬即被关心取而代之。
&esp;&esp;“又同庞礼臣打起来了?”
&esp;&esp;温廷安并不知有旁人私底下寻过?温廷舜,下意识认为是庞礼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劲。见到温廷舜这般造相,她有些窝心,他本该是一块和田美玉,当珍惜呵护,不该被血污玷污才是,温廷安一行从袖袂之中摸出药膏,同时,心里也?生?出了一份极是不妙的?征兆。
&esp;&esp;温廷舜露出沉淡的?神态,半垂着眸,一错不错地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昨夜有人寻我问话,大抵说一些不中听的?,惹得对方不虞,他便是关门放狗,意欲让我涨涨教训。”
&esp;&esp;他说得有多轻描淡写,温廷安就有多震撼,若是那个人是庞礼臣,凭依温廷舜的?武功与身手?,庞礼臣是压根儿伤不及他分?毫的?,能让温廷舜伤成这样,温廷安眼下只能想到一个人。
&esp;&esp;“你?所说的?那个他,莫不会是太子?”
&esp;&esp;是赵珩之吗?
&esp;&esp;温廷舜淡寂地垂下狭眸,峻险的?鼻梁上落下一道浅浅的?阴影,薄唇轻抿成一条线,接过?温廷安递来的?药膏,慢条斯理地搽匀在伤口上。
&esp;&esp;——狡兔死,走狗烹。
&esp;&esp;这四个字再度浮现在温廷安的?脑海上,她隐隐揪住温廷舜的?袖裾,“你?明知那人是天家,为何还要说些不中听的?话?倘若一切顺遂,他就是未来的?帝王,他统摄三法司,朝内朝外都布置有他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都受他的?督查,若有拂逆,他便能赐你?重罪。”尤其?是温廷舜的?身份是前朝皇子的?情状之下。
&esp;&esp;“假令再重来一回,我仍旧说那些话。”温廷舜朝着温廷安迫前一步,目色幽黯,如切如琢,倒映着温廷安的?倒影,她下意识要后退一步,却被他严严实实堵住去路,整个人皆罩在他的?身影之下,“赵珩之早在半年前,便已与镇远将军的?嫡孙女宋氏议过?亲,他看?中的?是宋氏背后的?宣武军兵权,议亲在前,但在三个月之前,那个宋氏便是自刎了,顽死抗婚,而今,又过?了三个月,太子突然?对你?百般示好,你?不觉得可疑么?”
&esp;&esp;这个宋氏女,还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本来是一桩喜结良缘的?亲事,但随着宋氏女的?玉陨,这一桩亲事便画上了匆促的?休止符。
&esp;&esp;温廷安瞠了瞠眸,声音有些颤瑟,不可置信地问:“你?去查太子了?”
&esp;&esp;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左右细细探看?了一番,趁着四下无人,遽地将温廷舜曳入了一座号房之中,嗓音抑制不住情绪,音色略燥,道,“你?疯了么,怎么可以?去查太子?你?这是置自己于危难之中!”
&esp;&esp;温廷舜素来行事审慎细谨,怎的?会这般莽撞,饶是知晓他轻功极好,那也?是冒着生?命危险行事。
&esp;&esp;温廷安道,“太子将你?从牢里放出来,好不容易给你?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就这么蹉跎掉了!”
&esp;&esp;“你?的?关注点怎么在这里?”温廷舜望定她,薄唇浮显起一抹哂然?的?笑意,“赵珩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德如何,过?去做了多少手?段,你?没了解清楚,就凭身相许,我不同意你?这样草率。”
&esp;&esp;温廷安被气笑了,扶额道,“太子为人如何,做过?什么腌臜的?事,使过?什么手?段,我虽不清楚,但能接受,也?习以?为常,毕竟哪个帝王家在称帝前,没为了夺权而手?沾过?血?”她看?着他,一字一顿,“温廷舜,你?不也?一样吗?”
&esp;&esp;温廷舜凝视她,忽略她方才那一番话,嗓音蘸染了几分?寒色,“你?接受赵珩之的?示好,是因为他能让你?平步青云,光复温家门楣,是么?”
&esp;&esp;——赵珩之所给你?的?,只有荣华富贵,都是你?想要的??
&esp;&esp;“我不解释,你?也?能看?得很明白,又何必明知故问?”温廷舜扫了一眼安置在东隅处的?箭漏,察觉时间不多了,不到半刻钟,赵珩之就要来接她了,宫里的?公?公?,以?及春闱的?监官都在附近,甚或是赵珩之的?眼线就在不远处,若是叫这些蛰伏于暗处的?人,发现了端倪,就有些不太妙了。
&esp;&esp;温廷安想起自己来寻他的?真正目的?,遂是急切地问道:“你?武科考得如何?”
&esp;&esp;这个话题起得有些突兀,这回轮到温廷舜被气笑了,他伸出手?双手?拢紧着她的?肩膊,那清郁的?桐花香气逼迫前来,如枝蔓缠绕,紧紧交缠住温廷安,吐息微热,嗓音低哑至极,“在此之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esp;&esp;温廷安一时不知当说什么好,狭着眸道,“你?这是跟我杠上了吗?这样的?话,你?同小孩有什么两样?”
&esp;&esp;其?实,见他这样的?态度,温廷安心底也?逐渐有了底,她觉得凭借温廷舜的?实力?,登科二甲是全无问题,毕竟,他的?底子这么好。但她就怕温廷舜锋芒毕露,开罪了太子,太子是这一届春闱的?主考官,选贤任能这件事,到底是他拿主意,她不愿温廷舜去涉险。
&esp;&esp;慧极必伤,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esp;&esp;孰料,温廷安方才所述的?那一席话,不知是哪个词句,触碰到了温廷舜敏-感的?神经,他沉下了目色,思绪浸裹在晦暗不明的?阴影当中,他高大的?身影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了她,两人的?距离极大地缩减,温廷安骤然?觉知到了一份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她想要后撤,但被他宽热坚实的?手?摁住了细瘦的?腰肢。
&esp;&esp;她被抵在号房内薄凉的?墙面上,里头的?那盏酥油灯,火光不知不觉燃烧到了根柢处,簌地一声,寂灭了下去,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感受到他的?吐息正在逼近,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极有侵略与压迫感,在这一瞬间,她停止动?弹。
&esp;&esp;少年沸热的?唇,悬停在她的?耳根处,轻喃了一声她的?名?字,是动?了情的?声线,是猎物锁定目标后不顾一切想要据为己有的?口吻,是一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慵然?欲念。
&esp;&esp;黄昏的?青泥地面上,流淌着浮碎的?夕光,二人身影嵌到了沉寂的?门底下,俨似一轴设色陈旧的?薄绢古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