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温廷安莞尔一笑,点头称是,她倏然想起了一件事,前日沈云升给了她一楼二楼的钥匙,跟她语重心长地交代过,每日酉时去文库值守二刻,且外,三楼乃是禁地,切忌外人擅闯。他还特地嘱告她,绝不能上去,也什么都不要问。
&esp;&esp;那时,她浑然没当回事,但眼下,听着有生员在文库三楼下落不明,不知为何,竟觉些微悚然。
&esp;&esp;“这位梁姓生员,具体是怎么从文库里消失的?”温廷安颇觉可疑,“沈师兄看到他上楼了吗?如果他亲自值守,这人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的去了禁地?”
&esp;&esp;杨淳颇为为难地摇了摇头,抱紧了盐盆:“这我就不太大清楚了,反正我只听了个大概,只说是那个人失踪了,情势很焦灼,尔后,钟瑾他们就发现了我,怕我告密,就将我收拾了一顿,然后廷安弟你们就来救我了……”
&esp;&esp;温廷安仔细回溯了一下昨日的场景,原来,钟瑾折辱杨淳是因为他偷听了不该听的的东西,而之所以拿着律论羞辱她,全然也是障人耳目,让她以为钟瑾与杨淳起了争执,只不过是因为寻常的寻衅滋事。
&esp;&esp;而所谓的平息内舍外舍的恩怨,驱逐杨淳,怕也是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幌子。
&esp;&esp;学胥与吕鼋发现钟瑾等人闯了祸,为了将此事镇压下下来,只能将一切祸端推至杨淳身上,但温廷安在昨午的衙房里搅了局,与吕鼋打赌,只消杨淳能顺利升舍,便不用卷铺盖走人。
&esp;&esp;所以说,人是真的是文库三楼禁地失踪的么?
&esp;&esp;金乌出乎东山之上,灼灼丹色覆照檐院,天地间,俨似一盘被掀翻了的胭脂盘,时下雪势渐薄弱,人烟渐稠密,督工的学谕收了各人的盐盆,催人赶课,温廷安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热好的裹蒸烧饼递给杨淳,杨淳受宠若惊,欲要推拒,但见她态度坚执,只好收下了。
&esp;&esp;杨淳言谢,且道:“廷安弟,这件事非同小可,又亦真亦假,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莫要跟旁人说,也不要去管,省得我牵累了你,这事应当会有舍院衙房那边的人管,咱们都只是求学的生员,人微言轻,管不得那么庞杂的,循着本分做学问就行了。”
&esp;&esp;温廷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膊,回了句:“放心,我不过是好奇心重了些,随口问问。今日午正牌分来文库一楼寻我,我给你摸底。”
&esp;&esp;杨淳言别后离去了,待身影消弭在了远处,温廷安笑意渐收,容色寂寂然,若想确认杨淳所述之事的真伪,她需要先确证一桩事体。
&esp;&esp;返身回雍院,她拂掉了身上的雪碎,拢了拢袖裾行至学斋前,碰巧撞见吕祖迁正守在门槛前点人头,她扯着唇畔,喊了声斋长,吕祖迁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显然对昨日把他牵涉入寻衅案一事,始终耿耿于怀,昨夜他被吕鼋罚跪了一整夜的祠堂,现在膝部仍是酸胀无比,致使他现在看温廷安,就跟看瘟神别无二致。
&esp;&esp;“斋长,可还记得,你欠我一件事没做?”温廷安笑意盈盈地负手隽立,眸似瑜玉,剔透玉润,“咱们昨日的赌约,作数否?
&esp;&esp;吕祖迁深吸一气,一副壮士断腕的神态,视死如归地道:“说罢!”君子一言九鼎,让他着女儿衣在三舍苑周遭溜一圈,他也认了,他可不能怂!
&esp;&esp;温廷安行至跟前,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胳膊,曼声道:“今日午膳你便替我承包了罢,我独衷于抱春楼的醉鱼澄鸡,若能将请几位美婢侍我,那当是更好不过了,”
&esp;&esp;吕祖迁震悚,整个人没反应过来,温廷安便掠开他悠哉地走了,吕鼋偏生带着学官出现在了二人近前,吕鼋低声斥他一句:“昨日没胡闹够么?人齐了未?还不进去上课!”
&esp;&esp;吕祖迁忙点头应是,目送父亲的背影入了学斋,这才慢慢自袖囊里摸出了纸团。
&esp;&esp;是方才温廷安用折扇拍他之时,窃自塞入他的掌心里的,想来是不愿让吕鼋觉察到二人之间的隐秘对谈。
&esp;&esp;吕祖迁趁着四下无人,忙摊展开来一看,仅一眼,堪堪怔住。
&esp;&esp;温廷安让他去查,雍院内舍生今日的缺勤名册。
&esp;&esp;查这个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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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吕祖迁对温廷安所提出的这一要求,颇为匪夷所思,照这纨绔少爷的性子,倒不至于如此闲聊才是。待下了学,趁吕鼋与数位学官离却,他眉心仍是紧紧深锁着的,窃自拦着温廷安低声问:“你为何要让我查内舍生的缺勤名册?是出了什么事?”
&esp;&esp;杨淳仍在文库等候着温廷安摸底,时间委实紧凑,温廷安不便向吕祖迁解释这般细致,她遥遥指着长巷的位置:“昨午钟瑾欺人,我早上收到了风声,钟瑾可能为了帮一个梁姓的同窗掩盖罪咎,才拿杨淳出去顶罪,兹事体大,与杨淳的仕途休戚相关,你身为一斋之长,理应肩负起关切同窗的义务,故此,让你去内舍查一查这个姓梁的人,今日是否来了族学。”
&esp;&esp;这一席话信息量过大,吕祖迁听得愣头愣脑的,好不容易才理顺了其中计较,自摸胸脯,疑惑道:“可是,这风声你打哪儿听来的,为何你知而我不知,为何你又让我去查勘名册?若是这事儿是真的,也可大可小,为何不让衙房去查?咱们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esp;&esp;温廷安直接略过了前半截话,看定他,眸色微抬,凝声道:“你是斋长,每日午正牌分,会将学斋人员详定名册送至校学阁,阁长认得你的脸,加之你是吕博士之子,对你照拂有加,你若要作甚么事,亦是定当对你松懈戒备,由你去查看内舍名册,再是合适不过。”
&esp;&esp;她顿了顿,继续道:“再者,昨午衙房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他们为内舍撇清瓜葛,祸水东引,通篇审讯皆在和稀泥,欲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后定是不会再管此桩案牍,这是丢了外舍的面子,易言之,是丢了你的面子,难道你甘愿这般忍辱负重?”
&esp;&esp;言讫,事关个人声名之事,吕祖迁果真正色起来,依旧纳闷不已:“按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查这个姓梁的师兄,查查他今日有没有来上课?但我捋不明白了,这人出勤与否,又与杨淳遭打有何牵涉?”
&esp;&esp;正说间,隔壁数斋斋长来催吕祖迁前去校学阁,温廷安遂是拍了拍吕祖迁的肩膊:“待你先查,查毕来文库一楼寻我,我会告知你实情。”
&esp;&esp;吕祖迁满腹疑窦,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片晌才回了句:“那行罢,半个时辰后等我消息。”
&esp;&esp;一片木铎声间,温廷安拾掇了一番书箧,在外静候已久的王冕前来为她撑起雪伞,她袖中兜藏着暖手炉,一路朝着外头走去,雪道之上皆是前往膳堂的生员,唯她逆行而上,空气浮起了薄薄的雪霭,朔风袭面,端的是透骨凄寒的时节,约莫半个刻钟,她好不容易才徒步至文库。杨淳抱着书箧搓着手掌静候在乌檐一角,见着她了,眼底亮了一瞬,忙上前道:“廷安弟,你终于来了,”说着,便又为难起来,“可咱们身份不够,这值守文库的学谕并不让咱们进去啊。”
&esp;&esp;温廷安浅浅地勾唇而笑:“莫急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