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清晨,宫中偏僻处不起眼的院落里,苏曜在一股苦涩的滋味中醒来。
心知是在喂药,他没什么挣扎,只是睁眼接过碗,将余下的药汁一饮而尽。
喂药的宦官无声告退。林城坐在几步外的木椅上,睃了眼案头的沙漏:“迟了一个时辰。”
苏曜只点了点头,林城见他面色较往日苍白,不免担忧:“陛下感觉如何?”
“还好。”他边说边拿起床头小几上的茶盏,饮了口清茶,冲去苦味,“陈宾怎么说?”
“没说什么。”林城摇头,“臣倒觉得,陛下大可不必如此。过个节而已,何苦年年这样折磨自己?”
“不能让母后知道。”苏曜淡声,又缓了两口气,站起身,走向挂着衣服的木架。
林城轻笑:“陛下平素那个样子,若硬说上元节出去逍遥了,太后也未必起疑。”
苏曜眉心微跳,不理会他的揶揄。摘下那件玄色广袖直裾径自穿上,遥望了眼置于房中一角的铜镜。
男子发髻简单,他睡觉又不大动。即便这一觉睡得很长,发髻也并不太乱。
他于是自顾自系上腰带,再穿上大氅,就房门处走去。
房门推开,风雪扑簌而来。
但入了春,风雪也不太凛冽了,在融融春日下多了几许温柔。苏曜轻缓一息,侧首:“你早些回家。”
“不去。”林城想起父亲就烦,撇着嘴,后背倚向靠背,双腿翘到桌上,一副“莫劝小爷”的鬼样子。
苏曜懒得理他,摇摇头,踏出房门。
遥遥候立的两名宦官即刻迎上来,低低地躬着身:“陛下。”
“回吧。”苏曜淡然吐出两个字,便信步往前走去。这院子不大,前后院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余丈长,他不多时就出了院门,宦官即刻回身,将院门上锁。
这是方偏僻的院落,素日罕有人至。院门也已斑驳,他没让人修,反倒连带来的铜锁都专门做了旧,任谁看了都只当这是一方废弃的院落。
再加上有无踪卫暗中守着这地方,过去数年,他纵使月月都来,宫中也无人察觉。
唯一的意外是在一个雪夜。
突然有人走错了地方,跟他问路。
苏曜回到紫宸殿,简单地用了膳,心无旁骛地歇了半日。
寿安宫在傍晚时会设家宴。这样家宴上只消他在,妃嫔之间刀光剑影必定不断。所以太后索性不邀妃嫔,只让他去,与太妃太嫔们一同用个膳。
对这位母后,苏曜心情总有些复杂。
卯时,天色已近全黑。苏曜步出紫宸殿,坐上步辇,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下至寿安宫中赴宴。
慈安殿里的宴席尚未开始,但太妃太嫔们闲来无事,都愿意早早赶过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
寝殿、内殿、侧殿一时都很热闹。先帝没了,太妃太嫔们没了往日争斗的心思,相处也和睦起来。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聊一聊近来新养的猫儿狗儿,就像寻常人家颐养天年的老妇人。
只是,顾燕时注定是其中不太受欢迎的一个。
她年纪太小,论资历远比不过旁人。前些日子自太贵人加封太嫔便罢了,如今不足一个月又加封太妃,饶是太后将理由说得周全,仍不免有几位太嫔心里不平。
这几人要么进宫极早,要么膝下有儿女,如今却要屈居顾燕时之下,当然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