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飞速地扑上来将我压倒在冰冻的如混凝土般的土地上……
……美军的战旗被炸成碎片,四散抛向空中而后被烈火硝烟吞噬!……
……
我在惊悸中猛然醒来,感谢上帝,睡前服用药物使我又一次避免了噩梦对我衰老不堪的心脏的致命袭击,但恶梦中不由自主惊出的尿液浸湿了大块的床单。
窗外漆黑一片,传来悉嗦的雨声,现在是凌晨时分,刚才的梦的侵扰已使我无一丝的睡意。揉了揉发疼和太阳穴,活动了活动僵麻的臂膀,尽力驱逐和摆脱恶梦的追随。
我从床上挪到了电脑旁,望着闪烁的显示屏,我知道,我一天的工作就要开始了,并且我知道,我要在亲爱的上帝召我去做玩伴之前讲完自己的的故事,吐露埋藏多年的心声,这不仅是上帝的旨意,也是为了我的人格,为了周——我的生死之谊的中国朋友,哦,更是为了冥冥中那个年轻的中国小士兵:小马,我永远不能忘怀他那张宁静而安详的脸。
电脑上记录着我的*的题目是《血融坚冰——长津湖畔的衰思》,讲述的是我年轻时参加韩战的经历。弹指一挥间,五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我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了,但那短暂的战争经历却是我人生历程的最重要的阶段。使我懂得了爱与恨,幸福与痛苦,希望与绝望,可能和不可能,最重要的是使我有了对人性的看法,我年轻的心才逐渐地成熟了起来。现在,衰老不堪的我已没有气力敲击键盘写下我的每一丝感受,好在高科技的发展使得我可以对着电脑缓慢地讲述着我的故事,变成显示屏上跳跃的字码,然后由我的玛莲加以整理编辑成文,她是善解人意的,不仅能理顺我的繁复的思路,而且还能把我心中潜伏着的各种真实的情感和感伤一一细腻地还原,使得那些罪与非罪的,痛苦和幸福的,亲历过战争的和听说过战争的以及叫嚣战争的人们能够清楚地得知:
我静坐在工作桌旁,沉思着。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旭日升起,一缕绚丽的光芒焕发着生命力一寸寸地斜挤进这空寂虚无的房间中。
门开了,涌进一股雨后清晨的新鲜气息。
一位体态臃肿的老妇人蹒跚而来,面带喜悦地向我喊——她就是我最亲爱的玛莲——“亲爱的詹,周来了!你盼望已久的周终于来了!”
周 —— 一个高个子,背略驼的清瘦老者缓缓地来到我面前,带着一股泌入心肺的新鲜的风。这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有些不详的预感,难道这阵风是死神先期的预告?
周面无表情,眼睛红红的,眼圈黑黑的,沉重地坐在我的对面,许久没有说话,看得出他的表情是很悲痛的。
我的预感愈发的不详,急忙催问:“亲爱的周,台中的小马先生怎样了?究竟怎样了?!”
“詹”周呐呐地说:“咱们都老了,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的,”两颗浑浊的老泪随着他苍老的声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落了下来,滴在我的工作桌上,似乎溅起两朵晶莹的冰花。
周慢慢地从随身陈旧的旅行包中取出一件鲜红鲜亮的绸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在桌上。当红绸布被他颤抖的手解开时,一个锈迹斑斑不辨颜色的小喇叭呈现在我老迈昏花的视野中。
“詹,这是小马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亲手交还给你的……”周语音已经哽咽不能连续。
上帝啊!我的眼前霎时间闪过一道白亮的光芒,以至于头脑中一片空。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我知道这是会迟早发生的——小马死了,也就是说我脑海中的那个年轻的*小士兵真正地步入了天堂,那张宁静而安安详的年少青春的脸庞在上帝召唤声中渐渐地模糊,远逝了,但,我极不愿意想念这是真实的,年轻的小马的音容笑貌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在我的大脑皮层深处是永远不会消逝的。
我轻轻地将这神圣的小喇叭托起,凝视着它,任由泪水充溢。
我紧握着小喇叭将它紧贴在我起伏的胸前。
玛莲陪着我们一起掉泪。
只有周哽咽的喃喃自语为这凝固的空间中增添微小的涟漪:
“我按照他的遗嘱将他的……骨灰,送回了大陆的……他的老家,上面覆盖了……中华人民办和国的五星国旗,……还有毛泽东的画像……左边是他父母的坟,右边……是他村边的小河……”
……
“哎,……我完全按他的愿望去做了……可是,我死后,谁能把我的骨灰埋在我的家乡呢?……叶落归根……呜……呜……”
周的喃喃自语逐渐变成了低声的不可抑止的哭泣。
凝视着残破的小喇叭,
我翻开了沉重的回忆,
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问上帝,问现在,问时间,问历史,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