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一听杜沅沅的问话,急忙道:“小主,徽淑宫的素纨来了,说柔美人小主肚子疼得厉害,想是小皇子要出世了,特来向小主讨个主意。”英帝与杜沅沅一听,都急忙坐起身来。杜沅沅一边穿衣,一边暗自奇怪,太医明明说临盆之期就在月底,眼下还有一月,怎么一下子提了前。忽然想起丽德妃那暧昧不明的目光,心中蓦地一凉,惊惧地看向英帝。英帝见杜沅沅神色惊惶,以为她年轻识浅,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安慰道:“不妨事,女子生产大抵如此。”又向殿外道:“速召太医、医婆到徽淑宫去。”杜沅沅心中只是害怕,连鞋也未穿,便向殿外奔去。英帝急忙将她抱起,只觉得触手冰凉,不觉奇怪地向她看去。杜沅沅心思纷乱,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三言两语将刚刚碰见丽德妃的情形说了。英帝眉心紧皱,一面叫着备辇,一面和杜沅沅匆匆出了殿。
步辇停在徽淑宫门前,英帝下了辇,转身又扶下了杜沅沅。杜沅沅心慌意乱,脚下踩空,要不是英帝扶着,差点就跌下辇来。英帝紧紧握着杜沅沅的手,二人相携进了梅芫雪的寝宫。
刚一进殿门,便见殿内几个太医正聚在一处,低声议论着什么。左侧的寝殿门扉紧闭,间或有宫女用铜盆盛着热水急匆匆地进去,不一刻,又端出一盆红通通的血水来。诺大的寝宫内,只余太医们的低语声,宫女们软底绣鞋走过雕纹砖地上的摩擦声,寝殿内的梅芫雪竟然没有一丝声息。
见英帝和杜沅沅进来,太医们立刻上前行了礼。英帝虚扶了一下,便道:“柔美人状况如何?”几名太医面面相觑,似是谁也不敢说话。等了良久,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杜沅沅仔细看去,却是沈毓。只听沈毓道:“回皇上,柔美人小主气虚体弱,才导致了产期提前。而生产最是耗费体力,臣等恐怕,”沈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臣等恐怕柔美人小主支撑不住整个产程。”杜沅沅猛然听得“支撑不住”几个字,心中一时发了慌,向前一步,追问道:“有什么话,还请沈太医明说。”沈毓见杜沅沅一脸的心急如焚,眼中不觉带了几分怜惜之色,道:“臣是说,若情况不好,还请皇上早做打算,是保住柔美人小主,还是保住小皇子?”
听了这句,杜沅沅的头嗡地一声,好半晌无法思考。耳中只听得沈毓继续道:“柔美人小主体质实在是太弱,臣已着人送进老参片含在小主口中,以助气力。但至今未闻小主叫喊一声。再如此下去,恐怕母子性命都难保。”听到此,杜沅沅再也忍不住,猛然转身,直冲进寝殿去了。
寝殿内垂着厚重的锦幔,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杜沅沅一步踏入,闭眼适应了片刻,顾不得鼻端闻到血腥气后引得胃内翻江倒海,便直奔床榻而来。只见梅芫雪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紧闭,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几绺被汗水殷湿的头发紧贴在鬓边。嘴中犹自咬着卷成一卷的白绢,静静地躺在锦褥之中,虚弱得仿佛一个影子。她身下的锦褥上,已分不出是汗水,还是血水,一圈圈濡湿的痕迹,模糊成一片。
两名医婆站在榻边,也是一脸的汗意。见杜沅沅冲了进来,急忙过来行礼,杜沅沅一摆手,不耐烦道:“这些虚礼就免了。我来问你,柔美人到底怎样了?”两名医婆互相看了一眼,嗫嚅着不敢说话。杜沅沅脸色一寒,“有话直说,要是有所隐瞒,小心你们的脑袋。”那两个医婆急忙跪倒,其中一个道:“小主饶命,奴婢们已经用尽了法子,柔美人小主根本就没有力气,已昏过去多时了。”
杜沅沅心知她们说的是实情,只得摆摆手,让医婆们起来。看着榻上梅芫雪奄奄一息的样子,禁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用手中的丝帕轻轻擦着柔美人额上的汗珠,低声但清晰地道:“芫雪,我知道你很累,但你要仔细地听我说,我们等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事,就为了这个孩子的出世。可是,到头来,你却在这个时候轻易放弃!腹中是你的嫡亲骨肉,你怎么忍心一人决定他的生死!芫雪,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若是听见了,你就睁开眼睛。我会一直陪着你,看着你的孩子出世。”
ˇ伤逝ˇ
躺在榻上原本气息微弱的梅芫雪似是真的听到了杜沅沅的话,长长的睫毛如蜻蜓的薄翅,轻轻地颤动了几下,两滴透明的泪滴顺着眼角,缓缓地流了下来。杜沅沅心中一喜,急忙唤道:“芫雪,芫雪,你听见我的话了,醒醒,快醒醒啊!”
终于,梅芫雪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中有一抹感动的神色。杜沅沅忙站过一边,紧紧握住梅芫雪的手,叫医婆赶快上前。
医婆们一人把住梅芫雪的双腿,一人轻轻按摩着她的肚子,嘴里不住地道:“小主,吸气,用力,再吸气,用力。”杜沅沅将梅芫雪的手握得更紧,似是想将自己的气力全部传递过去。梅芫雪的额上已爆起了青筋,脸憋得发红,显是已用尽了力气,却仍然坚持着。突听得一个医婆惊喜地道:“看见孩子的头发了,小主,再用力,就快了。”杜沅沅也是高兴莫名,对梅芫雪道:“芫雪,你听见了么?我们就快成功了,你再坚持一下。”梅芫雪猛地闭了下眼,似是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只听得殿内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夹杂着两个医婆的欢喜之声,“生了,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杜沅沅也心神一松,看着医婆将一个红通通、皱巴巴,手脚乱蹬的小婴儿抱了过来。那婴儿虽然形容尚小,但眉眼之间与梅芫雪颇为相似。杜沅沅将那小婴儿接过,抱在怀里,只觉得怀中软软的一团,说不出的可爱,不由得喜极而泣。急忙抱至梅芫雪眼前。梅芫雪贪婪地看了几眼,吃力地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婴儿细嫩的小手,还未开口说话,忽然,手猛地坠下,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一旁的医婆惊呼道:“糟了,小主血崩了。”杜沅沅愣了一下,惊恐地看到梅芫雪的下身正流出大量的鲜血,宛如一条红色的小溪,浸湿了她身下的锦褥,兀自显出鲜红的颜色。杜沅沅忽然想到,血崩在现代就是孕妇产后大出血。在古代根本就是不治之症。杜沅沅只觉得浑身冰冷,难道这一次梅芫雪真的是凶多吉少了么?
杜沅沅忽然想起殿外守着的一众太医,心中露出渺茫的希望。她猛地站起身来,冲出殿去,一迭连声叫着太医。英帝见杜沅沅已是花容失色,知道情况不好。顾不得避嫌,急忙命太医入内诊治。
太医们匆匆进了寝殿,见了梅芫雪的情形都吃了一惊。依次上前把脉,却又都摇着头,面色黯然地站起,退至一旁,不再言语。杜沅沅的心凉了半截,求救地看向沈毓。沈毓暗叹一声,上前道:“皇上,柔美人小主怕是不成了,臣等回天乏术,请皇上降罪。”说罢,便跪了下来,其他太医一见,也一同跪下。英帝摇摇头,无奈道:“朕不怪你们,都退下吧。”太医们起了身,退出殿去。沈毓临去时,担心地看了眼还无法接受现实的杜沅沅,脚步微顿,似是强忍着什么走出殿去。
杜沅沅梦游般地走到梅芫雪榻前,看着梅芫雪已毫无血色的脸颊,定定出神。英帝有些担心,上前轻轻揽住杜沅沅的肩头。杜沅沅缓缓转头,看着英帝,声音平板道:“臣妾请皇上恩准与柔美人单独呆上一会。”英帝点了点头,叹息着走出殿去。
杜沅沅轻轻坐在梅芫雪的身边,脸上泛起一个梦样的微笑,喃喃道:“芫雪,你可还记得,我们还是秀女时,你孤傲冷漠,我安闲喜静,只因我们都是无奈入宫,因而最是要好。后来,你成了柔选侍,我是元嫔。尽管你成了我的替身,但是,你却没有怪我。”杜沅沅轻轻地理了理梅芫雪凌乱的鬓发,继续道:“你知道么?到现在我才明白,一直以来,我以为是你在倚靠我。其实,你早已成了我的寄托,在你这里,我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无论说什么和做什么,都不用戴着虚假的面具。如今,你要是走了,我,我,我该到哪里去找你?”语声越来越低,渐渐泣不成声。
突然,榻上的梅芫雪微微动了一下,杜沅沅急忙俯过身去,唤道:“芫雪,芫雪!”梅芫雪缓缓睁开双眼,刹那间眼神清亮如水,唇边竟然绽开一个绝美的微笑,轻声道:“沅沅,你为什么要哭?”杜沅沅一征,一时不解其意。梅芫雪道:“我累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杜沅沅心中一酸,突然明白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梅芫雪只怕是时辰不多了。
杜沅沅强忍着泪水,勉强笑道:“你怎能说走便走,舍得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梅芫雪软软地笑道:“沅沅,你坚强又自信,怎会和我一样。只是,这后宫内危机重重。沅沅,你万事都要小心。”杜沅沅使劲点头,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滑落下来。
梅芫雪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的孩子呢?”杜沅沅急忙从医婆手中抱过已包入襁褓中的小小婴儿,放在她的身侧。小婴儿似是嗅到了母亲的味道,扭动着带着细细汗毛的小脸四处找着,梅芫雪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娇嫩的小婴儿,叹了口气,凄婉地道:“娘实在是力不从心了,只得将你独自留在这宫里。幸好你只是个公主,既是皇家的金枝玉叶,想来也能有个平安的人生。”说罢看着杜沅沅,切切地道:“沅沅,这孩子是我唯一未了的心愿,我求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她。”杜沅沅泣不成声,不住地点头。
梅芫雪伸出手,吃力地在枕下翻找着,半晌摸出一只夹棉比翼双燕的素锦香囊。杜沅沅认得正是那日自己无意间窥见她手中紧握的那只。梅芫雪将香囊举到眼前,细细看了一会,满足地叹了口气,将香囊捂在胸前,幽幽道:“今生我们无缘在一起,但我会在九泉之下等你。然后,我们一起投胎。来世,再不要到这宫里,就做个市井的小民,相依相伴,一直……到老……”声音渐低渐慢,直至消失。一只手无力地从榻上滑落,轻晃几下,再无生息。殿中一时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