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帝见跪在殿前接驾的皇后、丽妃、悦妃和宁婕妤,却独不见杜沅沅,心中着急,急道:“平身,都快平身。”话音未落,便当先向殿内行去。才至殿门,就见杜沅沅脸色苍白,面含悲愤,垂手立在正殿上,心中不由一阵怜惜。刚想上前,忽想起身后跟随的一众宫妃。便转身道:“元嫔犯了何事?”
皇后看着英帝铁青的脸色讷讷不敢言,悦妃低头不语,宁婕妤兀自垂泪,独丽妃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元嫔七夕那晚到徽淑宫,推倒了靖国公主,致使公主受伤。皇上请看。”说毕,唤过一旁的奶娘,将靖国公主抱至英帝面前。原本雪团似的靖国公主面目青肿,眼泪汪汪,让人好不怜惜。
英帝转过身来,看向杜沅沅。七夕那晚,英帝知她去了徽淑宫,却不知中间发生过什么,今日,丽妃在此问罪,羽灵又伤得可怜,英帝望向杜沅沅的眼神不由带了些疑问。杜沅沅坦坦荡荡地望着英帝,心中低喊:“昊祯,如你懂我,便不可疑我。”二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似是过了良久,英帝依旧望着杜沅沅,却向着众人道:“朕相信元嫔。”短短几个字似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杜沅沅的心头,在面对丽妃恶言恶语时都未曾流的泪,却在听见英帝的话后滴落如雨,周围一切都已不见,只是痴痴地看着英帝,眼中是无尽的欣喜与绵绵的情意。
“皇上!”丽妃又上前一步,“宁婕妤的贴身宫女,靖国公主原来的奶娘都看见了元嫔推倒公主。皇上可亲自审问。”“好,带上来吧。”英帝到主位上坐定,一众宫妃也按次序坐好,英帝又道:“尚未定罪,元嫔也坐吧。”丽妃极是不满,却隐忍不语。
不一刻,宁婕妤的贴身宫女银莲和那日被宁婕妤斥责的奶娘走进殿来。二人似是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急忙跪倒,吓得簌簌发抖。丽妃道:“七夕那日,徽淑宫院中,靖国公主是否为元嫔推倒?”二人只顾发抖,半晌不语,丽妃有些不耐烦,又问过一遍,银莲毕竟年轻,竟吓得晕了过去。奶娘较银莲年长,想是有几分阅历,低头颤微微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亲眼看见元嫔小主推倒了公主。”英帝威严问道:“元嫔为何要推倒靖国公主?”奶娘没想到英帝会突然开口,吓得浑身一震,一时口不成句,“是,是,是公主撞到了元嫔小主的身上,小主一时气愤,便将公主推倒,还踢了一脚。”话到后来,越发流利,似是有人教过一样。杜沅沅在一边兀自冷笑,却又暗自忧心,在场诸人均为宁婕妤宫中之人,定是串通好了的,自己无法证明清白,忽然想起当时绿媞就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向身后的绿媞望去。
英帝似是知道杜沅沅所想,道:“在场可还有旁人?”绿媞从杜沅沅身后闪出,跪到殿前,“皇上,奴婢也在场。”英帝道:“你且说说,她们说的可是实情?”绿媞急忙道:“事实并非如此,小主与奴婢进入徽淑宫中,公主殿下跑到小主近前,不慎滑倒。小主并没有去推,还将公主扶起,用帕子给殿下擦了脸。”英帝晤了一声,还未说话,一旁的丽妃插言道:“你是元嫔身边的奴婢,自然处处替她着想,说的话不足为信。可怜我们羽灵……”话音未落,呜呜哭了起来。一旁的宁婕妤见丽妃掩面哭泣,自己哭得更为伤心。殿中一时哭声一片。
英帝有些不耐,轻斥道:“好了,你们都是堂堂宫妃,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象什么样子!”丽妃与宁婕妤见英帝已有薄怒,不敢再哭,面色委屈,不发一言。场面一时僵在那里。
杜沅沅看看在场诸人,又向羽灵望去,心中忽然一亮,便起身道:“请皇上允许臣妾问靖国公主几句话。”英帝见她神色淡定,意态从容,知她心中已有决定。于是点头应允。丽妃、宁婕妤却不住地看着羽灵,脸色变了又变。
杜沅沅从奶娘怀里将羽灵抱过一旁,取出丝帕,轻轻擦着羽灵的脸,口中柔声道:“公主乖,再哭就不漂亮了。”原本被一殿严肃弄得惶然无助的羽灵突然被如此温柔的对待,仿佛找到了依靠,小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奶声奶气道:“姨娘帕子好香。羽灵那天摔跤,姨娘也是这么香的帕子给羽灵擦脸。”话音未落,殿中诸人均变了脸色。
英帝面如寒霜,眼光扫过丽妃、宁婕妤苍白的脸。杜沅沅叹了口气,将羽灵送回奶娘怀中,又向英帝道:“距七夕已过去了好几日,就算是公主七夕那夜跌伤,到今日也应该痊愈。臣妾看过,公主脸上是新伤。”英帝大怒,拍着红木云头雕的的椅子扶手,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丽妃早将一脸得意换成惶恐,低头讷讷道:“是宁婕妤来找臣妾,说是元嫔推倒了靖国公主……”话音越来越低,几欲不可闻。头也深深低下,不敢再看英帝的眼睛。一旁的宁婕妤看着丽妃,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待看到丽妃置身事外的表情,心知大势已去,面如土色,身子一软,跪地不起。
英帝怒极反笑,“好啊!想的好计谋,你且说说,羽灵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语声轻轻飘来,似乎不带一点怒意。宁婕妤心中忐忑,期期艾艾道:“是,是昨日从树上跌下……”,英帝沉声道:“将公主带出去。”说罢,走下坐来,行到宁婕妤身旁,突然飞起一脚,将宁婕妤踢倒在一边。“你一个从三品的婕妤,还真是后宫的好典范呢!”声音忽然严厉,“来人,宁婕妤不守妇德,贬为更衣,即日起迁出徽淑宫,到肃闺馆去好好反省,非召不得入见。”宁婕妤大吃一惊,肃闺馆在禁宫东北角,旁边紧临着冷宫,地方偏僻,被送到肃闺馆,就如同打入了冷宫,今生恐怕就再也无出头之日了。不由抱着英帝的腿,哀哀哭道:“都是臣妾的错,请皇上看在靖国公主的面上,饶了臣妾吧。”英帝忽然一笑,那笑容就似冰面上的凝霜,冷得人心中发凉,“你不提也就罢了,好好一个公主,都给你教坏了。从今日起,靖国公主就带到凤仪宫,由皇后亲自教导吧。”宁婕妤痛哭失声,被一旁太监拖了出去。
英帝转向杜沅沅,脸色忽然转为温柔,道:“从此事可看出,元嫔温婉慈善,即日起就封为正四品容华吧。”杜沅沅脸含笑意,盈盈谢恩。
英帝又看向丽妃和悦妃,“你们既行管理后宫之责,就要办好差事,不要让后宫再有这些乌烟瘴气的事。今日之事,属丽妃勘查不清,裁减半年俸禄。”丽妃低声应允,垂下的眼帘遮住了忿恨的目光。
…
香囊
英帝牵着杜沅沅的手,缓缓地走在莹露池畔。池中波光潋滟,粉晕绿韵,一派出尘之色。杜沅沅站定,凝视池中良久。口中一字一字念道:“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念罢,转头看向英帝,微风吹起了她身上的水蓝色轻罗,整个人显得飘飘欲仙,眼波盈盈,柔媚入骨,一时风情万千。英帝知她借南朝萧衍的《夏歌》表达对自己的一番痴情,自是十分欢喜。忽然想到她受的诸般委屈,心中疼惜,只紧紧握着杜沅沅的手,默然不语。
杜沅沅知道他心中所想,道:“你不必过于担心我,我也并非胆小怕事之人,日后我多加小心便是了。”英帝一阵内疚,从腰际取下一只洁白细润的白玉卷云螭龙佩,放在她的手中,道:“这是我出生之时,先皇所赐。意义非比寻常,见此玉佩,如我亲临。现在我把它赐给你。愿它护佑你平安喜乐。”杜沅沅将玉佩合拢在掌心,只觉手心内光洁温润。一股被呵护的温暖感觉一直传送到内心深处,只喃喃地叫了声昊祯,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眼睛润湿,便再也说不下去。
良久,杜沅沅忽然想起一事,对英帝道:“沅沅想去看看皇后。那日祥萃宫中,皇后娘娘为沅沅说了不少好话,应该去拜谢才是。”英帝点点头,“皇后虽然性子懦弱,但不失为一个贤良淑德,闺仪婉舒的好皇后。你可与她走得近些。”杜沅沅听得英帝话中对这个失势皇后颇为敬重,似乎还隐含着让她与皇后结盟之意。不由暗暗上了心,郑重道:“沅沅明白。”
杜沅沅走进凤仪宫,宫内依然是锦幔低垂,光线幽暗。皇后坐在正殿上,身形孱弱,脸色苍白。杜沅沅急忙上前行了大礼,真心实意地道:“臣妾谢皇后娘娘在祥萃宫中解围之恩。”皇后轻咳了一声,道:“这也是本宫份内之事,也不算什么?倒是你,丽妃既已盯上了你,以后要多加小心。”杜沅沅恭恭敬敬道:“是,臣妾知道。”
晴琇端起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中放着一只斗彩仙鹤花果纹碗,碗中颜色深褐,散发着浓浓的药香。皇后皱了皱眉,拿起碗来一饮而尽。岫烟又端过一只珊瑚红釉瓷盅,服侍皇后漱口。皇后就着岫烟的手噙了口盅中的清水,漱了漱,用丝帕遮着嘴,吐到一旁的点彩梅雀凤尾尊中。
杜沅沅见皇后依旧双眉微颦,不由道:“请皇后娘娘保重身子,切莫太过操劳。”皇后道:“不妨事,早已是积年的老毛病了。只是因这多病的身子,一直不能打理宫中诸事,为皇上分忧,倒真是让本宫心中不安。”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杜沅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又宽慰了一回,待了片刻,便告辞出来。
杜沅沅乘着步辇,刚穿过东面的玄武门,向怀玉宫行去。忽见梅芫雪贴身宫女香罗面上惊慌失措,直向这边奔来。见到步辇上的杜沅沅,喜出望外,立刻迎上前来,跪在辇前,急忙道:“容华小主,请快去看看我家小主。”杜沅沅吓了一跳,霍地从辇上站起身来,“芫雪怎么了?”香罗急忙回道:“刚刚小主坐在窗前绣花,突然就说肚子疼。后来痛得直不起腰来,奴婢心中害怕,只好到怀玉宫中找容华小主,兰兮姐姐说小主到凤仪宫去了,奴婢便也沿路寻来。”
杜沅沅听了,冷汗涔涔而下,从徽淑宫到怀玉宫再到凤仪宫附近,这中间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梅芫雪不知怎么样了。看到香罗一副吓得发抖的样子,急道:“别慌,你速去禀明皇后,召太医到徽淑宫去。”说罢,也不待香罗答话,催着步辇向徽淑宫而去。
到了徽淑宫门前,不等步辇停稳,便一步跃下,趔趄着差点跌倒,绿媞急忙在一旁扶住。杜沅沅不管不顾,口中一边叫着快、快,一边跌跌撞撞向殿内跑去。靛青菱花砖地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块块相连,枝蔓纠缠。杜沅沅心里恐慌,腿脚发软,身子大半的重量都倚在绿媞身上,心中低喊:“芫雪,你千万不要有事!”
终于进了寝殿,见梅芫雪蜷缩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唇上都已没了血色。杜沅沅不知该如何是好,轻轻拉过她的手,低低叫了声:“芫雪,是我。”只见梅芫雪恍惚睁开了眼,见是杜沅沅,嘴边浮起一个虚弱的微笑。想要说话,似是没了力气。杜沅沅的脸色似乎比梅芫雪还要白,急促道:“芫雪,你别吓我。”绿媞在一旁看了一会,劝道:“小主别急,柔小主只是身体虚弱,看起来情况尚好,太医马上就来了。”杜沅沅这才回过神,道:“你快到宫门口去迎迎,我在这里看着。”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太医跟在绿媞的身后匆匆走进殿来,杜沅沅觉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自己还是秀女时,在晴潇馆中便是由这位沈毓太医给诊的脉。这位沈太医当时似乎颇为害羞,见了自己之后,竟然还有些脸红。
沈毓见到杜沅沅坐在榻边,忽然愣了一下。立刻醒悟过来,疾步上前,躬身道:“见过元容华。”杜沅沅微微一笑,“不必多礼,原来还是故人,有劳沈太医了。”沈毓的脸又有些发红,似乎强作镇定,坐到榻边。香罗取过一方丝帕覆在梅芫雪手腕处,沈毓凝神切脉。隔了一会,咦了一声,脸色凝重。杜沅沅一见,微微有些发慌,移步上前,迟疑地问:“柔美人如何,是否腹中胎儿不妥?”
沈毓鼻中忽然闻到一股幽香,见杜沅沅距自己颇近,芙蓉玉面,眼神清亮,心神不禁为之一荡。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道:“柔小主确实有滑胎迹象,不过问题并不大,待在下开个保胎的方子,服用几剂应可好转。只是……”,见沈毓语声中断,杜沅沅本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请沈太医但说无妨。”沈毓想了一想,方道:“这滑胎有些奇怪,按柔小主的体质,似乎不应有此现象。请问小主”,沈毓转向榻上的梅芫雪,“小主是否活动太过?”梅芫雪缓缓摇了摇头。沈毓脸色更是严肃,“可否请小主的宫女过来问话。”杜沅沅叫过香罗,叮嘱道:“沈太医无论问及何事,你都要知无不言。”香罗不知发生了什么,双手交握,十分紧张。
沈毓问道:“你家小主近日起居是否正常?”香罗答道:“与往日并没有不同。”“去过哪些地方?”沈毓又问,香罗道:“小主一向深居简出,近日更是极少出门。”正在问话的沈毓忽然脸色大变,直视着香罗,厉声道:“你身上的香味是从哪里来的?”香罗被骇得一呆,几乎哭了出来,半晌才明白过来,颤巍巍地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
香囊是平针绣交颈鸳鸯的式样,质料寻常,象是宫女们素日里常佩的。沈毓一把抢过香囊,放在鼻端细细闻了一回,脸色更是严肃。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似是要将香囊弄开,杜沅沅急忙让绿媞取了把小银剪子,递了过来。沈毓剪开香囊,倒出一些粉末。用手指碾了几碾,放在鼻端又嗅了一下,神色凝重,向杜沅沅道:“元小主,依小臣看,这香囊内应是迷迭香、夹竹桃制成的香料。”“迷迭香、夹竹桃?”杜沅沅有些讶异。“是,这两种东西都有活血破瘀的功效,有孕之人吸入香味后可能会引致滑胎。”
杜沅沅听后浑身一震,直向香罗看了过去。香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道:“奴婢冤枉,不是奴婢干的。”杜沅沅见她面上涕泪横流,哭得十分可怜,看样子不象是作伪,也许是真的毫不知情。便柔声道:“那你告诉我,这个香囊是从哪里来的。”香罗突然语塞,垂下眼帘默然不语。杜沅沅见香罗如此态度,面色一紧,道:“这件事干系重大,又岂是你一个小小宫女能够抗得起的,你若再如此态度,就是我想保也保不了你。”音调虽然不高,但是语声威严无比。香罗见势头不好,抱住杜沅沅的腿,哭喊,“小主,饶了奴婢吧!奴婢这就说,这就说。”
杜沅沅坐到一旁,香罗慢慢直起身,犹自抽搐的道:“这香囊是敬事房司花的太监小络子送给奴婢的。”“小络子?”杜沅沅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小主并不认得他。小络子只是一个没品级的低等太监。”香罗接道。“那你们怎么会认识?”香罗幽幽叹了口气,将经过一一讲出。
原来,香罗是茵罗江南一个小康人家的女儿,自幼便生得清秀可爱。小络子乃是她的邻居,二人自小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原本两家商量着,等香罗满了十五岁,就给他们办了婚事。可是,内务府派出民间遴选宫女的采访使无意间见到了香罗,便将她选入宫中。香罗进宫后,小络子痴痴苦等,实在忍耐不过,便托了门路,进宫净身当了太监。自此,二人同在禁宫大内,虽不能日日相见,却好过隔着高高的宫墙。偶尔,还能偷偷私会一回。七夕那晚,香罗便是去见了小络子。
齐朝宫规森严,太监、宫女严禁交往过密,一经发现,仗责后则由敬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