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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第1页)

盖尔普特不是本地人。似乎没有谁确切知道她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长大,只知道有一天她和老古特杨一起来到了这里。盖尔普特比老古特杨年轻三十岁甚至三十五岁,头发黝黑,身材高挑,乌溜溜的眼睛煤一样又黑又亮,鼻子上一些暗色的雀斑让她显得纯洁天真。有人说,那个老男人当然是因为这点迷上了她,尽管他已经对生活感到厌倦。雀斑从来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另一方面,人们都知道古特杨,或者说至少都曾经听说过古特杨这个人,他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祖上家境富裕,有很多土地。他开了个渔业公司,在邻近的峡湾购买了一个挪威捕鲸点的股份,赚了很多钱,就连大商人列奥和特里格维也奈何他不得,尽管他们可以控制他们想控制的一切,比如盖什么房子,铺哪条路,谁能领到教区的补助,谁上天堂谁下地狱。古特杨当然还没他们那么有钱,他们是德国人和英国人,而古特杨可能是瑞典人,我们则只不过是冰岛的牧区居民。古特杨很早就娶了老婆。早婚在这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我们都早早就成了家,这样在黑夜和寒冷统治世界时我们就能躺在一起取暖了。古特杨早年的妻子来自中产阶级家庭,苗条的身材,浅金色的头发,总是笑哈哈的。古特杨则身材壮硕,个子比一般人高,年纪不大时就长得很强壮,也很容易冲动。他会把那个女孩压死的。人们调侃说。当然,她没被压死。古特杨对她温柔以待,他们生了三个孩子,一起生活了差不多三十年,然后她过世了。他们房里有一架钢琴,有很沉重的家具,一块地毯,还有西格尔特松的肖像。西格尔特医生住得并不远,然而古特杨的妻子还是死了。古特杨一直没能从妻子的死中缓过神来。他生活的根基垮掉了,他开始酗酒,在最漫长的夜晚,他和牧师做了各种不光彩的事情。但他的儿子们都进了很好的学校学习,一个儿子甚至进了哥本哈根的学校,在那里做生意并安了家;另一个儿子在雷克雅未克做了官,是地区行政长官的手下。两个儿子从不会回到这里。他女儿当然学会了弹钢琴和做针线活儿,知道如何行屈膝礼,如何在宴会上谈吐优雅,还学会了三种语言,会读长篇小说。她会弹肖邦的曲子,开着窗户弹琴时迷住了一艘挪威捕鲸船的船长,第二年她搬到了挪威,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她。老古特杨独自留在家里,烦躁不安、闷闷不乐,成天不是蒙头大睡就是喝酒,结果变得越来越胖。他从一个英国船长那里给自己买了把手枪,多年来曾有三次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不过他从未有勇气扣动扳机,进入死亡的国度。

然后他遇见了盖尔普特。

老古特杨多年以来养成了长途旅行的习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出国旅行。在冰岛,除了群山、瀑布、草丛以及能让你转变成一个诗人的极光之外,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古特杨见识了这个世界,见到了不同的城市、绘画和城堡。他逃避自己,逃避孤独,逃避桌子抽屉里的那把手枪。他曾一路跑到埃及,在那里凭着拳头和暴脾气打倒了三个小偷。与此同时,他的朋友罗翰恩替他管账,维持公司正常运转。罗翰恩经常为此感到焦虑。罗翰恩是个优秀的人,又活了很多很多年才去世,他死后肯定直接上了天堂。古特杨最长的一次旅行去了英国、德国、意大利,见到了教皇,还在伦敦亲耳听过狄更斯读书,五个月后,他和盖尔普特一起回来了。

盖尔普特额头高耸,表情中有种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严厉或冷酷、傲慢或漠然、讽刺或怀疑,或许是所有这些的综合。她的雀斑也能把我们迷住。她在雷克雅未克酒店工作,古特杨对他的朋友们说:我只身一人,所以问她想不想看看这个世界,她问我有什么可看的,我说可以看罗马教皇,她的回答则是教皇不过是个衰弱的老头子。这可是亵渎神灵啊!伯瓦尔德牧师愤怒地说。古特杨耸了耸肩。不过她还是跟你走了。治安官拉鲁斯说。古特杨和朋友们的这场交谈发生在晚上,屋子里飘着浓浓的雪茄烟,他们几乎看不清对方的样子,直到有人想到要把窗户打开放进秋天的空气。屋里的烟味从窗户冒出去时,连天空都在咳嗽。古特杨看着未熄的烟灰,继续说道:我问她这一生最想做什么,她肯定会有些渴望经历的事情。她回答说,想在群山间古老的德国村庄里吃早餐。那就是我们所做的。于是我们在德国到处游逛,在山间的一个村庄吃了早餐,下午就在一个有三百年历史的山区小教堂举行了婚礼。老伙计,她只是想要你所拥有的一切。拉鲁斯难过而生气地说。你是自取其辱。伯瓦尔德本能地握紧拳头,加了一句。不过古特杨得意地说:你是在妒忌我能跟一个年轻女孩睡觉,她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皮肤又那么白,而且她比我聪明,她的话能让我用不同的方式去看世界。拉鲁斯继续说道:你不用娶她也肯定能把她弄上床,然后把她拖到这里来。你知道吗,人们可能在嘲笑你;你知道吗,她可能在等着干掉你,然后带上你的钱跑掉。古特杨直视着拉鲁斯的脸,他的蓝眼睛既能变得格外悲伤,就像一条衰老的狗,又能刺痛对方,让人害怕。拉鲁斯回避着古特杨的眼神,正准备开口向古特杨道歉时,古特杨清了清嗓子,往痰盂里吐了口痰,然后说道:生活对我们两个都没有意义,所以结婚是符合逻辑的,年龄差异并不重要。

他们两人先是在古特杨的老房子里住了一年,那栋房子很漂亮,而且守着村里的主要街道,位置极佳。可是古特杨说他不再喜欢那栋房子了。就在他与朋友们结束那场交谈的几星期之后,来自挪威的一艘大帆船载着事先劈好的木头驶进了港湾,那些木头变成了现在餐馆所在的房子。男孩正在这房子里熟睡,睡得非常沉。宽敞的两层小楼和高高的阁楼,这就是古特杨送给盖尔普特的结婚礼物。他们的房子建在村子地势最高的街道上教区长的住宅旁边,整条街上住的都是有地位的人,包括治安官、医生、富有的船长。

能跟古特杨做邻居,伯瓦尔德牧师感到特别高兴。他们是多年的朋友,古特杨的前妻还在世时,两家就走动频繁,她和牧师的妻子古特伦处得很好。牧师和他妻子是最先住在这条街上的,他们从教堂的旧农场搬了过来,那农场里铺着草皮的农舍已经开始显示出岁月的痕迹,有些地方歪歪斜斜,慢慢要塌掉了。农舍就在我们的教堂下面,教堂是村里最高的建筑,我们有点像是在用上帝的房子来和大山打招呼。教堂塔楼上有个雪白的十字架,只不过黎明时分常有两只乌鸦停在屋脊上,扯着沙哑的嗓子哇哇叫,就好像是在提醒我们别忘了永恒的黑夜。

伯瓦尔德每天早上去教堂请求上帝宽恕,赶在白天裹挟着一切喧嚣、诱惑和污秽迎接他之前,享受独属于自己的时间。伯瓦尔德曾经比一整艘船的船员都能喝,还有三个私生子,可是现在他是个虔诚的圣殿守卫者。他早早起床,走到教堂,对那些公然嘲笑他的乌鸦怒目而视,跪在圣餐桌前请求上帝帮他远离烈酒,因为罪恶和放纵会与酒相伴而来。他请求上帝原谅自己的所有越轨行为,然后回家吃早饭,回到妻子和孩子们身边,他们还没出家门,没有死去,没有结婚,没在学校。古特伦曾经对他说:如果上帝能宽恕你,那我就会试着原谅你。而她仍在试着原谅。他们有七个孩子,一个夭折了,两个最小的孩子仍住在家里,不过早晚也会离开,那时家里就会只剩他和妻子,还有清洁工。伯瓦尔德对此很害怕,他怀念在孩子们的吵闹声中醒来的那些日子。不过回忆过去并非总是那么轻松,他会在心里感受到过去,感受到悲伤和懊悔,因为自己不曾好好享受过去,不曾认真倾听,总是太过匆忙。需要写一篇讲道文章,需要从教区民众那里收取费用,那是他为社区做的工作,他在镇议会任职很长时间,加入了一家戏剧公司,还要喝酒,各种事情占用了他的大部分时间,几乎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孩子们。那些孩子气的问题能让我们更接近童稚的天真:爸爸,为什么太阳会落下?为什么我们看不到风?为什么花不能说话?夏天黑暗都去了哪儿?冬天光明都去了哪儿?为什么人会死?为什么我们要吃动物?它们难道不会悲伤吗?世界要在什么时候毁灭呀?

盖尔普特的房子,也就是她收到的结婚礼物,是村里最像样的建筑之一,比教区长的住宅大不少。地上铺着地毯,客厅里挂着很重的吊灯,还摆着一架钢琴。古特杨有时会失望地捶打琴键,说这样就是在演奏。朋友成了邻居,让伯瓦尔德很开心。在这世界上能有个朋友真是太好了,这样你就不是那么无助了,你可以对他述说和倾听,用不着小心戒备。这里冬天的傍晚是如此漫长,将黑暗从一个山头串联到另一个山头,孩子们睡着了,一切都安静下来,我们有了阅读和思考的时间。不过孩子们睡熟之后,天真无邪就会离开我们,我们或许会想到死亡,想到孤独,这时能与朋友为邻就太幸福了。能在办公室或古特杨的书房里抽烟,看着烟头一明一灭,看着烟慢慢烧掉,真是无比美好。伯瓦尔德和古特杨能这样一坐几个小时。他们谈论政府,谈论丹麦人,谈论捕鱼,该不该禁止使用贝类做鱼饵,村子是不是应该给一艘汽船投资。他们还会讨论市政问题。能谈论外面世界的问题,对古特杨来说是很大的解脱,那些问题更加明晰,那些词语不会让心灵烦忧,不会触碰到我们内心深处的伤口。他们会互道晚安,然后古特杨就迈着愉快的步伐从教区长住所走到他挪威式房屋,愉快的二十八步,很好的消遣。不过伯瓦尔德总是搞不懂盖尔普特。她彬彬有礼,这用不着怀疑;她神采奕奕,对他微笑,问他容易回答的问题。可是伯瓦尔德总觉得在她的外表下潜藏着什么东西,那或许是嘲笑,或许只是不尊敬。这个原本在雷克雅未克一家酒店工作的女人,出乎意料地跻身于层次更高的市民之中,但是她对此没有表现出多少感激,这让伯瓦尔德心里不太痛快。举例来说,作为有钱人古特杨的妻子,盖尔普特没过多久就接到了加入夏娃俱乐部的邀请。这个俱乐部的成员是二三十位女士,她们定期聚会,讨论人生和世界,讨论各种缺欠和通奸行为。她们出资支持孩子们的圣诞节露天表演,为那些被大海夺走了丈夫,身边只剩下一大堆孩子的妻子募捐,有时她们还会请有知识的人来给她们上课。盖尔普特只参加了两次活动。当牧师的妻子古特伦来做客,问她为什么不再去参加俱乐部的活动时,盖尔普特对古特伦解释说:可惜我不喜欢整晚坐在那里面对糖果甜品,听那些女人谈论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你或许比我们更优秀。古特伦礼貌而冷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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