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尽管多么不愿意,但我必须承认。
看见沈聪的那一秒,我慌了。
我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怎么办?这个敢恨敢爱直来直往的女孩,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并且一直深信我最终也会喜欢她的女孩,此刻却看到我跟她的好朋友林喜薇亲密地出现在门口,会做出什么反应?而我又该如何解释这一切?这种情况下,任何解释未免都太过单薄了吧,误会只会进一步加深。她不会相信的,她只会生气,紧跟着是争执、失望,最后是翻脸。而如果我跟她翻脸,刚有起色的《橙》要何去何从?
该死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还是杂志。
当我意识到,曾给予过自己勇气和信念的梦想不知何时把我捆绑成了一个畏手畏脚的懦夫时,所有的慌乱又化为了一道深深的羞耻。
以上这些都发生在那一瞬间。
一瞬后,沈聪的目光定格在我脸上,然而事情却没有如我想象中的发展。
“陈默,你回来啦。”沈聪笑得一脸灿烂,表情并没有随之僵化。而我总算反应过来——当沈聪看过来时,小凉迅速将手从我的手中抽离了。这个补救是那么千钧一发,却又如此轻巧地,就避免了一场灾难。
“呀!小凉,你怎么也来啦?”沈聪走上来,兴奋地牵起她的双手。
“我最近皮肤有些过敏,听陈默说起他爸是中医院的老教授,今天他回家,所以就跟过来啦。”小凉的八面玲珑在这时彻底发挥出来,她撒谎得毫无痕迹,又转向我爸,露出了客气的微笑,“伯父,我是陈默的同事林喜薇,您叫我小凉就行啦。之前常听他提起您,说您医术很厉害,今天冒昧来访,希望没打扰到。”
父亲严肃的神色舒展了些,“年轻人你过奖了,我这把老骨头,都退休几年了。”
“您就不要谦虚啦,我今天可是慕名而来。”
“那成,等吃完饭,我给你诊一下。”
事已至此,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我想有小凉的存在,或许能让我今天跟爸真正心平气和地吃上一顿饭,而不会又是三句话不到就吵得不可开交。记得上一次争吵,他直接被我气得摔掉了珍爱的青花瓷茶杯,冲上来就要揍我。妈妈和哥拉住他,他便改为怒骂:“滚,你这个没用的败家子,给我滚!”
“好,我滚。但我滚了就不会再回来。”那是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跟他说话的,这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固执迂腐、把自己的生活强加给儿子由不得半点忤逆的男人。现在再看他这些缺点,依然那么可恶。可是才短短一年,我却无法再如当年那般理直气壮地回击他了。
很多时候,岁月不予人蜕变,也不教人成长。它只是残酷地屹立在那里,让你在为了一碗涨价的盖浇饭抱怨时,在挤破头搭上一趟爆满的公交车害怕迟到时,在每月底坐立不安等着单薄的工资缴付房租水电时,看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来,陈默,吃鸡块。这道菜可是我跟阿姨一起做的喔。”谢天谢地,今天的沈聪没有直接喊妈。
我很讶异沈聪是如何找到我家的,但更为吃惊的是,眼下她完全以准儿媳妇的身份跟我妈达成了坚不可摧的妇女联盟,其亲密程度,让我怀疑是不是她的户口早都迁过来了。我也是后来才知晓,自从沈聪醉酒那晚跟我妈聊了一通电话后,第二天她就跑到公司行政办公室把员工入职档案翻出来,找到了我的家庭资料,接着她便私下跑去跟我妈混熟了。她的战术方针是:搞定男人,就得先搞定他老娘。想不到才短短几天,两人已经默契惊人,饭桌上她们一唱一和地朝我轰炸过来。
“来,默默,吃这个。”妈不甘示弱地夹了一块红烧鱼放到我碗里。
“陈默,再试试这个。”沈聪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默默,喝汤……”
“他自己有手。”爸看不下去了,感谢他阻止了这场战争,并拯救了我手中岌岌可危的饭碗。
哥和大嫂有些尴尬地埋头吃饭,小凉却不动声色地笑了。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她夹起一根青菜放到我那三岁不到的小侄子碗里,用很温柔的声音说:“小旭,吃青菜,不准挑食哦。”
侄子的名字叫陈强。
强,一个全国起码有几万人在用的汉字,说真的,光从这个字,就可以想象给他取名的父亲,也就是我哥,是怎样一个人,又过着怎样的人生。安分、规矩、平庸、发福、老去。此刻我看着筷子都抓不稳的他,心中默念:小强,你可千万别像你爸那样。当然,你也别像小叔那样。
像谁呢?
最好谁也不像,活成你自己。
【二】
沈聪的学弟谢飞帮忙补拍的照片,星期一发到了我的邮箱。大家看后一致表示,以后可以彻底放弃跟老李的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