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又来催了,问我们何时能定杂志封面和插图的拍摄日期。”摄影师年纪并不大,之所以叫老李,是因为在他脸上华夏五千年的沧桑一目了然。
“林喜薇正在帮我们争取,150万能不能拿到还是未知数。拍摄时间不能确定,你这边再拖下。”
“那今天上午我还要去采购拍摄道具吗?”
“当然去。下午你也不用上班了。”
“怎么?”
“我另外有事让你做。”那边的声音顿了几秒,“陈默,昨天抱住你哭的那女孩,看上去跟你挺熟。”
“你是说沈聪吗?她跟林喜薇一样,都是我的初中同学。”
“初中同学会一见面就抱住你哭?”
“一言难尽。”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她在公司的身份?”
“……”我愣住了,怎么连沈聪在公司也有身份?
“昨晚我不方便说,她其实是公司一位大股东的独生女,这么说吧,我们那150万启动资金起码有100万是她爸给的。所以她虽然没在公司任职,但论说话分量,比林喜薇还大。既然你们多年不见,昨晚的重逢又意犹未尽,你可以再找个时间跟她好好叙下旧。”
“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天下午……”
“对。”该死的,雯姐连一秒犹豫的时间都没给我,就聪明地挂了电话。有时候,我真庆幸自己的敌人不是她。
我放下手机,心情复杂地想起六年前,我爸提着名贵的烟酒领着我去拜访一位大学校长,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爸一改平日威严,点头哈腰的样子,明明屈辱无比却还要装出一副心悦诚服的嘴脸拍对方马屁。校长在收下了厚实的红包后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夸奖道:“可造之材,前途无量。”当时我恶心得恨不能一口痰吐他脸上。自那以后,我的内心世界开始一点点发生改变,微小却坚定。
也正因此,后来我便跟大我四岁的哥哥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是的,我还有一个亲哥,但我很少提及,因为打心底我是瞧不起他的。哥在爸爸的安排下顺利进高中、上大学、毕业、在本市医院就职、相亲、结婚生子。我却在一年前选择了辍学、离家出走,过上了父亲口中“不知好歹”和“败家子”的生活。而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不想再一次,或者两次、三次地跟着我爸,提着礼品和红包,去丢掉尊严地献媚。
就在几个月前,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现在我有些迷茫了,我发现人生其实是一个殊途同归的大迷宫,有些路,怎么走也绕不开;有些人,怎么躲也躲不过。
眼下我该义正词严地拒绝雯姐吗?可若我这么说也就等同于断送了一群年轻人包括我自己的梦想。
梦想,多么暧昧而蛊惑的字眼啊,我快有些看不清它了。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来电显示:沈聪。
【二】
当我赶到解放东路的上岛咖啡厅时,沈聪已经等候多时。也是在见到她的下一秒,我才发现,如果抛开内心那个难以启齿的目的不谈,我确实很想念她。我想知道这些年她去了哪,又过得好不好?我总是以为,当我独自在一个地方承受一些事情时,她也一定在另一个地方同样承受了些什么别的事情。仿佛这样想,分离和重逢就会因此变得浪漫而温情。
“陈默。”她朝我招手,仿佛不确定般又喊了一遍,“陈默,是你吗?这里。”
“是我,如假包换。”我坐下,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菜单,庆幸彼此之间并没有生疏。
“嗯,我知道。我就是想喊你的名字。”
“为什么?”
“可能很多年没喊过了吧。”她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自然地往上弯。若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在她身上看到岁月的变迁。比如学会了用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更加漂亮,学会了买昂贵的亚麻色LV钱夹衬托她指尖的红色指甲油。她还开始喝咖啡了,记得以前她还是一个只爱喝巧克力奶茶的女生。我对沈聪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穿纯白校服扎马尾背李宁双肩书包的初中生。那时她像所有花季少女一样,说不上非常漂亮,却比普通女孩要好看那么一点点,笑的时候两个深浅不一的酒窝浮在嘴角,轻易就虏获了大票男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