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希年现在是大姑娘了,不知道多少男生追在身后啊。有男朋友了没?“问完之后,餐桌几乎是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潘希年脸上的笑容还没彻底退尽,但这句话足以让她的眼眸黯淡下来。只见她摇了摇头:”没有。“说完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过于低落的语气,又故作轻快地笑着说:”真的,不骗你们。我这么神经兮兮的,谁敢追我。“谁说的。”纪晓彤揽住潘希年的肩笑着说,“我们希年这么漂亮,性格也好,怎么会没有人追?好了,不想说就不说这个话题了,程朗这个人总是没眼色的,别理他……”
希年还是笑:“没什么,晓彤姐。程大哥开玩笑的。”
我可没开玩笑……“程朗的话还没说完,费诺倒是开了口:”希年,云来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他话刚一开口,潘希年整张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就像被恶狠狠踩到尾巴的猫,猛地扭过头去死死盯住费诺。费诺并不是没看见,还是继续说下去:”勤奋,知道上进,诚实,很聪明……那天我看见他送你回家,后来也好几次看见你们在学校里一起出入,他向我打听过你的情况,也征求了我的意见,我觉得你们在一起很合适。“因为坐的位置的关系,程朗起先没注意到潘希年的脸色,听费诺这么说,还饶有兴趣地问:”哦?这个云来,是费诺你的弟子喽?“嗯。他父亲是我在德国认识的朋友,云教授是桥梁设计方面的专家,和潘老师、和我都算半个同行吧。没想到把独生子送到我这里来搞景观了。”说到这里费诺,庄潘希年那里看了一眼,平静地问,“你看呢,希年?”
潘希年哆嗦着嘴唇,说话时都能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你……你就这么讨厌我?恨不得把我推得越远越好吗!”
费诺垂下眼,不为所动:“胡说。希年,他和你年纪、家世相仿,性格也很开朗……”
这次潘希年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霍地离座而起,提高声调冲费诺喊:“你要是这么不想见到我,当初把我带回来干什么!你答应我妈的承诺已经完成了,我不瞎、不残废了,可以任我死在外面了!费诺,我没那么可怜,连个男人都要你替我找!你这‘恩情’我要不起!”
吼完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扭头抓起沙发上的包摔门就走。直到听到摔门声,程朗才对纪晓彤连声喊:“晓彤你快去追她!她外套都没穿,要冻着的!”
好在纪晓彤反应快,程朗喊的时候人已经站起来,等他话说完,已经到门边了:“我拦住她,陪她走一会儿再回来。费诺,你……唉!”
没说完的那个“你”之后是什么,纪晓彤没说出来,等她走了,偌大的家里只剩下两个认识了半辈子的男人,也还是没有人说出来。
程朗见潘希年和纪晓彤都不在了,一改之前饭桌上谈笑风生的样子,收起笑脸对至今依然平静如昔、仿佛一切都未发生的费诺说:“这件事是我失言在先,没想到希年反应这么大……其实应该你去追。”
费诺先给程朗斟满茶,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也倒满了:“我不去,晓彤去就很好了。等她回来我再道谢。你也没说错话,就算没有你的话,今晚这些话我也是要说的。早晚要说,早晚也有这一天。”
闻言、程朗一下子瞪大了眼,愣了一愣才说:“你……也罢,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有些话我是早想和你说了,今天正好出了这个事情,索性一并说了。”
嗯?“当初我在植物园说什么来着,你看,希年看起来柔顺,本性却很坚持,甚至有点固执,这点她其实像她妈妈。她手术好了回大学复学,为什么会得忧郁症,除了潘老师和艾姐这件事,从你身边离开到底占了多大因素?你不提,我也不提,但我清楚,你想必也清楚……当初你执意接她回T市治病,又给她安排转学到T大,我都是劝过你的……”
费诺一言不发。程朗当年劝他的话也都一一在耳——你既然要斩断她的雏鸟情结,这次就不要去接她、去看看她、带她看医生,看完了自己回来。希年孤身在外是很可怜,但是如果你下定决心不回应她的感情,又要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照顾她,我看她才更可怜。她一个人再苦,有朋友,你,再加上我和晓彤,还有潘老师他们的其他朋友、同事,迟早会走出来。人总是要自己活的,早点晚点而已,你我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希年自然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求不得苦,但总好过求不得还要受人恩惠。
他当然知道希年早晚会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当他赶去见她,她瘦得形销骨立,连话都不会说了,可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笑了,竭力做出让他安心的样子。也就是这一眼,费诺知道自己绝对无法任由她一个人就这么下去,他必须带她回去。
他还记得在回T市的飞机上潘希年在自己身边睡着了,安然得像个婴儿,她靠着自己的肩头,他连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
回到T市后,他带潘希年就医,安排转校,看着她再一次坚强地从病困中走出来,一切好像回到当年她失明的时候,但是又有什么能回到当年呢?
他不知道潘希年对自己的感情是何时起了变化,正如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起了变化一样。但一切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以为他的若无其事和故不知情,能断绝潘希年的期望。
直到半年前那个夏夜,他带她听完音乐会、吃完晚饭回来,她毫无预兆地在家门口紧紧抱住他的腰背,像年轻而柔韧的藤条,那样有力,充满希望。她绷着嗓子说:“费诺,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是我哪里不好不值得你喜欢我,哪怕一点点?”
他分明可以闻见她身上红酒带来的甜美气息,也能感觉到隔着衣衫后依然炙热的手臂和指尖的温度,恍惚之间时光倒转,回到医院的那个夜晚,那个再也不想起又从不曾忘记的夜晚。可是他还是掰开了她的手,静静地说:“希年,你这是心理上的依恋症,暂时的迷恋而已。会过去的。你会遇到更好的。”
——哪里是不好,恰恰是太好了。希年可以以年轻作为理由和资本,他却不能用她的年轻作为借口。至少有一点费诺没有说谎,她会遇到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