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揉了揉额角,面色十分疲惫道:“沉钰,天尊已逝,你又舍不得青月,现在只剩因邈佛祖……”
天尊话还没说完,殿中诸神已然大惊失色,登时响起一派阻拦之声,“佛祖功德无量,这几几十万年来护佑我神族度过种种劫难,如今闭关修行,我辈却要请他出来殉劫,岂不荒唐!”
听到这里,沉钰怕是总算明白,这帮神仙都认为,如今只有我六师兄可以拿来殉劫了。
他微微思索片刻,漫不经心地装傻道:“可这镜中明明是位姑娘,并非是青月。”
一众神仙皆缄默不语,左瞅瞅右望望不知道如何劝说沉钰。只剩东海水君不知死活惊奇道:“这位姑娘不会是青月星君男扮女装罢?”
沉钰登时祭出北冥月影剑,贴着那位东海水君心脉间的空隙穿过去,虽有鲜血汩汩流出,却毫无性命之忧,只让人看着分外胆寒。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水君可看清楚了,这镜中女子到底是不是青月!”
那东海水君此时却是动也不敢。这水君也真是倒霉,如果本神君没有记错,后来正是因着孟泽单挑了他两万虾兵蟹将,我跟大师兄一起蹭了一顿火锅,这位水君气得卧床三年。
其实沉钰这把剑得来不易,他为了同西海那殿下抢来这把剑几乎被他父亲揍掉半条性命。是以他很少使剑,从来都是拳头能解决的便用拳头解决了。鲜有人能真正惹怒他,更鲜有人看到他使剑。
四周一派倒抽凉气之声,连殿首的天帝大人都忘记阻止。冷汗从额鬓留下来,东海水君才颤抖道:“刚才……刚才是小人看错了,把她误看成水君心爱的青月星君……请水君饶恕……”
他“嗖”的一声拔出剑,剑重新归于无形。他扶住东海水君要倒下的身体,“水君可真爱开玩笑,爷爷我心爱的人一向是天帝大人的掌上明珠婧宸公主,”他望向殿首的天帝大人,“还希望天帝大人赐婚,择个好日子我跟婧宸便把这婚成了罢,到时候在场各位可别忘了来吃喜酒。”
天帝眉目肃然。那东海水君已是满脸汗渍,捂住胸口,除了不住点头,竟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诸位可听到了,本殿下并不认识这位姑娘,她也跟青月没有半分关系。天地大劫,我等理应身先士卒,岂能妄图让司文职的青月星君来拯救三界。诸位生受凡界香火数万年,修为个个都比青月星君高深,权力也个个都比他大,然而却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丝毫不觉羞耻么!”
我是第一次听到沉钰说这种大义凛然的话。他平日吊儿郎当惯了,有时候他突然一本正经起来我总觉得别扭。可是今日,这凌霄金殿之中,听到他说这样气贯长虹的话,我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为别的,只为他护我六师兄护得这样周全,不容旁人伤她分毫。
可崆峒移位的大劫在临,这关乎诸位神仙性命的事,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天帝大人想必也是思虑许久,才开口问:“不晓得诸位谁有好的法子,能让这崆峒归位,使六界免于涂炭。”
诸神垂首,无一敢应。
又是沉钰仰天大笑一声道:“哈哈!沉钰自有法子,不就是归位么,且看爷爷我如何做济世化劫拯救苍生的英雄。”
此时却是没有哪个神仙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会是那个大英雄。
可是我信。我清清楚楚记得,天帝一道昭告,震动九州。其上有一句话——“水君沉钰,功德无量,赐昆仑冰域圣境安存仙体”。
这样自幼纨绔的一个北海水君,他最后果真做了英雄。
我尾随他出了大梵音殿,行至无人处才慌忙现身。他看见我并未太吃惊,咧嘴笑了笑:“你打地底下钻出来的?改日跟天帝辞了姻缘神君这个差职,去做个土地罢。”
我却是没心情听他开玩笑,纵然我晓得之后的事,还是不受控制拦住他问:“你真打算去做那种用性命换回来的英雄?”
他深深望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脑袋嬉皮笑脸道:“你原来都听到了哇,怎么样,爷爷我是不是很帅!”
“……”
“哎哎,你哭什么啊……”他抬袖子给我擦了擦眼泪,终于收了那嬉皮笑脸的形容,抬头望着月亮,月辉便有灵性般轻缓铺在了他脸上,他开口认真道:“其实我也清清楚楚地明白,这帮神仙已然断定镜中那神仙便是青青。否则那日我刚到司命府,便被一道追天令给追上。这三日内,追天令连催十二道。今晚正好哄着青青睡了,我才被这追天令带到凌霄殿来。而且我还晓得,各路神仙他们如今的安分,只不过暂时妥协于爷爷我大殿之上的做出的杀鸡儆猴的威凛;我更晓得,这帮神仙个个都是贪徒安逸的主儿,如果知道了安然度劫的法子,必然不会放手,可恨他们居然个个还打着拯救万物苍灵的幌子。真他爷爷的不是东西。”
他面色舒了几分,笑的欢愉恬静,他便是有这种魔力,一静下来,那种俊美非等闲神仙可比拟分毫的。
“可我怎么能让他们伤青青分毫呢。”他说,“只是我好不容易,花了三天时间才将青青哄好,如今却又要离她而去,丫头哇,你说爷爷我该找个什么理由再离开她,且离开她后她能忘记我,好好过。”
我偷偷揩了把眼泪,开口声音却依然存了几分哽咽,“她怕是忘不了你的。她其实那么喜欢你……”
他转头冲我狡黠一笑,三万星光都比不得他眼中璀璨,“你是说真的?她果真忘不了我?”
我点点头,“千真万确。”犹记得幻域外,沉钰仙逝十年的忌日,我亲眼见六师兄将大梵音殿后山所有芋头都拔光了。彼时她满脸是泪,说的话也曾让我泪如雨下——
“我吃不惯旁人种的芋头,你若是睡过去那我便不再吃芋头了。我会一直一直等你醒过来,醒过来给我种芋头吃……可是十年了……沉钰,你果真是个流氓,你至今都在耍赖,你不会醒过来了,是不是?”
甚至之后的五万年,六师兄也没有一天忘过他。
沉钰脸上的笑容渐渐无奈,“可我又希望她能忘了我。我毕竟不能同她共历沧海桑田,也不能陪她直到地老天荒。她若是一直记得我,该有多孤单。”他抬起胳膊压在我肩膀上,满面春风套近乎道,“到时候你别忘了劝她一劝,青青是个耿直性子,很多时候不晓得转弯,纵然爷爷我潇洒倜傥,千载难逢,但也勿让她在我这颗树上吊死。”
我望着他,有千万句话憋在心口,难过得说不出。可左心那渐渐生出的暖意却适时提醒了我,沉钰他还有起死回生得可能得。希望这一次他不会这样死去。
他直起身子,挑了挑眉毛,笑若三千桃花,道:“走,跟爷爷我去司命府。你长个心眼,适时候能帮我把青青困住。这怕是爷爷我最后一次保她无忧了。”
88沉钰,你这样恨我么
到了司命府,已是寅时。
六师兄挑了盏八角灯立在中庭,她只着了素色中衫,发上随意别了一只木簪。从大门远远瞧过去,那身影十分单薄。身旁的沉钰微不可查地颤了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