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师兄凉嗖嗖笑了一声:“你难道忘了前些年喝醉酒,抱住三师兄府上那棵粗壮的楹树喊‘乖乖’那一茬了么,呵呵……”
我瞪眼,看到六师兄那不像是撒谎的神情,颓然拜下阵来,尴尬摸了摸脸皮。
打那以后,这棵小凤凰木便在丹穴山住下了,且是日日跟着我,处处跟着我。我也曾想过挖个坑把它栽了,孰料只是见我抗石耒出门,它便腾地翻了个身,一下蹦到房梁上!且在上面躲了半日,任凭本神君怎么薅都薅不下来!
我也曾找来花盆,打算将它栽花盆里,结果它望见那花盆却是没有蹦到房梁上,而是一副喜极的模样,抱起来就将花盆抛上了房梁,花盆落下来它便再接住,接住便再抛。我看着这棵树苗儿活脱脱给我演的这出杂耍,有些心累。最后实在受不了头顶上天天有个花盆在飞,于某一日狠心夺下来,盛了鸡蛋。
那时候我才发现,这棵小凤凰木竟然这等聪明、这等有本事、慧根这等强壮!
且有本事的还在后头。寻常丹穴山那些花木,承的均是自然雨露,吸的莫过泥壤养分,本神君都是任其生长,从未刻意伺候它们吃喝。如今这棵小凤凰木可了不得,喝水要同本神君一样不说,竟然还喜欢吃本神君煮的荷包蛋!纵然我只会煮荷包蛋,但是,一棵树苗居然吃腥这等事,难道它父母孕育它的时候没给它说清楚花木不吃这东西?!
就如此刻,它立在我身旁,接过盛着荷包蛋的碗,头顶伸出七八根枝条呼呼扇动树叶,将那荷包蛋扇凉之后,枝条卷起一根筷子,将荷包蛋搅碎了一瞬吸进郁郁树叶中,然后将碗又递给我,小树枝羞答答指了指锅里还剩的两个……
13孟泽第二十八房姨太太
吃完早饭,不过卯时末刻。日光暖媚,风清云淡,小凤凰木在大殿门口吭哧吭哧蹦跶着、踩着自己的影子玩,我捏着茶盏正寻思它站在殿门口蹦跶,若是谁从门口进来会不会被这木苗崽子给绊倒……
却见西方天上忽忽悠飘下来一抹赤烟,落在我殿门口化成身着赤红色襦裙的姑娘,正要奔进来时候恰恰被这蹦跶得正欢的小凤凰木给绊了个趔趄,一下子没找到重心,扑通一声趴在了我面前。姑娘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失做下来,堪堪应了我方才的担忧。小凤凰木一瞬呆住,徒留几片小树叶凄凉凉摇晃着,颇无措。
我这厢赶忙搀她起来,那姑娘也是大方得很,抬头悻悻道:“小莺莽撞了……”待她抬起脸我才发现,她额心处绘着锦带花花瓣,有些像玄魄宫的宫娥。果不其然,那姑娘款款朝我一拜,道:“我家君主遣我来提醒神君一声,今天是六月六日,莫要忘了去玄魄宫送姻缘文示。”
自五万年前被师父从忘川海捞出来,我记性便不大好。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六月六孟泽那混帐要娶二十八房姨太太,执掌姻缘的本神君要去送文示给他证亲来着。我抬眼见小凤凰木小心翼翼往这姑娘身后挪,我笑了笑道:“姑娘先喝杯茶,待我去取姻缘扇。”扇面早在月余前他派人送帖子给我时候已经画好了,那日我豪气万丈,在扇面上画了二十八颗石榴,寓意也是明显得很——多子多福,首先得多老婆。
同那宫娥出门时候,小凤却死死扯住了我的衣角,我抬手摸了摸它的枝条:“小凤乖乖等我回来,回来煮一锅荷包蛋给你吃。”小家伙一听“吃”,登时松了扯住我衣角的那些根枝条,欢欣地扭了扭小树身,蹦着小步子一路送我出了丹穴山。
时辰尚早,于是遣了那姑娘先走,我打了个折道,去了趟司命府打算叫上六师兄。除了孟泽第一次成亲他有事没有陪着我,以往他都是同我一起参加孟泽的婚礼,然后一道回丹穴山的。初初那几次他硬要陪我是怕我想不开,来宽慰我,再后来便成了他与我回来,我们一同探讨孟泽这一房姨太太长相如何,身材如何,比之上一个如何,顺便预测下一个如何。每回探讨完毕,他不忘加一句:“纵然如何漂亮,肯定不如小九你一丝一毫的,你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神仙了。”
说这句话时候,六师兄望着我的眼神总有一种看着自家养的猪格外肥、自己种的萝卜格外脆的感觉。
今日到他府上却是没见到六师兄。他家里的小书童告诉我,六师兄几个月前就去帮师父抄佛经了,这一回孟泽娶亲他是参加不了了,婚礼的帖子都被下人抢了去卖了,且卖了个好价钱。孟泽那混帐的婚宴帖子能卖钱这件事让我颇诧异,更让本神君诧异的是,临走时候那小书童送我出门,言辞闪烁问我道:“小的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同神君讲。”
我掐算了时间,点头:“但讲无妨。”
他咬咬牙,像是下定决心,“玄君都娶了这么多姑娘,定然是风流成性,神君不值当地去抢这种花心公子。”
我认为他用的这个“抢”字很是奇怪,却没时间询问他言语中的是哪个“抢”字,便点点头告辞了。身后传来的那小书童的一声长叹,着实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14孟泽对这个小老婆挺上心
今儿的玄魄宫很是喜庆,仙鹤彩鸟雇了上千只,迎宾红毯铺了几十里,大红灯笼挡了半边飞檐,红幡倒喜贴了尽数墙面。宫墙四角卧着四只仙气凛凛的白虎,门口站了四匹瑞气腾腾的麒麟。虽说之前孟泽娶的二十七房媳妇的排场如何我记不确切,但同这次比较起来,感觉有些小巫见大巫了。瞧着这个架势,孟泽那厮对这个排行二十八的小老婆还挺上心。
其中一匹麒麟兽见着我竟然扯着大嘴笑了一笑,大牙尽数呲出来,这个呲牙咧嘴的笑容让我有些招架不住,竟然不晓得该做个什么表情回应他。
“许久不见神君,神君近来可好啊?”
我抬头,一位宽面虬髯的神仙同我打招呼。我记不得这是哪一方的哪一尊神仙,更别提对方的阶号位品,只得祭出那句走遍天下皆通用的话——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我捏着手中的姻缘扇,微微笑道。
那神仙胡髯下面的脸红了那么一红,两手抱拳,想是忽然想起本神君师承因邈,遵的是佛礼。便板板整整给我行了个合十礼。
我大大方方回了他一个抱拳礼,“您客气了!”
礼数这番东西向来只是表达心意的一个程式,师父他老人家向来不拘泥礼数却能让诸神视为现今最严谨明礼的佛祖之一,靠的不是这一招一式的程式,而是待人的真意温煦。当年在师父手底下混,他老人家也从不要求我们恪守佛门诸多清规戒律,而是教导我们明辨是非,参透事理。至于什么吃肉喝酒谈恋爱之类,他从未约束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