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啦?”李匡仁走过来看看齐依萱的面色。
“人呢?”齐依萱如梦初醒。
“放心吧,齐教授的后事我们自会料理,”李匡仁收起手枪,“我已有承诺在先,所以绝不会扔下你不管,明天清早船到后马上送你去吴江。”
“我不走。”齐依萱的神情依然痴痴呆呆。
“不行,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无法存世,还是走吧。”李匡仁耐心劝解道。“按理来说,这事已经属于我的份外之事,但看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你飘零在这乱世之中,希望你还是听从我的忠告。”
齐依萱依然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唉,这该死的年代……”李匡仁欲言又止。
“我爸爸说利用了孟松胤,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过了好一会儿,齐依萱才稍稍平静。
“这事现在虽然可以摊开来说了,但我想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李匡仁似乎不大想说。
“不,我一定要知道。”齐依萱坚决地说。
“好吧,”李匡仁勉为其难地说,“我看过你父亲的档案,他在战前已经加入了共产党,三八年的时候,满铁上海事务所为了对华东地区的各类资源进行调查,搜集一切有用的资料和情报,需要吸收大批本土人才,你父亲也成了他们选定的目标。满铁是个什么机构你知道吗?”
“知道一点。”齐依萱点点头。
以前曾经听父亲提起过关于“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的只言片语,报纸上也能看到一些零星介绍,知道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机构,表面上是一个以铁路经营为主的商业公司,但却公然涉足政治、军事、情报领域,拥有极为显赫的权势,始终活跃于侵华行动的最前沿。远在战事发生之前,父亲就曾在“满铁”主办的专业杂志上发表过化学方面的文论,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优异的专业能力被日本人注意上了……“你父亲究竟是如何暴露共产党人身份的,我还不大清楚,”李匡仁的话吞吞吐吐起来,“照我想来,应该不外乎……不外乎……”
“后来呢?”齐依萱想,李匡仁想讲的大概是“威逼利诱”这四个字。
“自去年开始,你父亲的关系从满铁上海事务所转到苏州,从属于梅机关苏州出张所,”李匡仁继续说道,“你父亲骨子里还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向我们提供的情报并不多,所以上面很是不满,曾经严厉训诫过几次。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日本人看中你父亲,真正的用意还不在于得到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情报,而是……”
“而是什么?”齐依萱忙问。
“是他的学术水平和……研究成果,”李匡仁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对不起,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研究成果?”齐依萱越来越糊涂。
父亲对学术的痴迷确实非同一般,平时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学院的实验室和图书馆中,回家后也总是手不离书,书房里的灯光每晚都要亮到午夜以后,哪怕是这段东躲西藏的日子里,随身也带着一箱书籍,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研读,同时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有时候,齐依萱好奇地走近去瞄一眼,发现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和千奇百怪的计算公式,跟天书没有两样。更奇怪的是,父亲总是随手写、随手烧,几乎从来不留底稿。
“你父亲在化学研究方面颇有建树,特别是有机化学领域,学术水平在满铁众多的专家学者中也属佼佼者,”李匡仁一声长叹,“唉,树大招风啊,打个不确切的比方,也可以说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这么说,你也是梅机关的特务?”齐依萱如梦初醒。
“唉,一言难尽哪……”李匡仁的表情有些尴尬。
“怪不得,”齐依萱沉吟道,“以前老见爸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半夜里一个人在天井里抽闷烟打转。”
“前一阵打无锡来了一批新四军干部,根据你父亲的情报,我们秘密抓捕了海棠组的十五号联络员,派我们的人冒名顶替去与无锡方面联络,不过最后还是被识破了,”李匡仁边回忆边说,“共产党方面虽然认为泄密的原因是由于十五号联络员的叛变,但对教授也开始有所怀疑,至于最后到底是怎样确认的,我也不大清楚。”
“难怪要让孟松胤以苦肉计混进宪兵队去,原来是想彻底完成这一任务,”齐依萱全部明白过来,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怪不得临终前还说对不起孟松胤,利用了他、害了他……”
“嗯,这位姓孟的激进青年根本就是蒙在鼓里,”李匡仁接着说道,“本来呢,你父亲的想法是姓孟的没什么大事,最多关几天受点苦,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三搞两搞弄假成真,一下子被转到野川所去了。”
“既然这样,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孟松胤放出来呢?”齐依萱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