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瑶话落,徐烁良久不言,只是喝了两口水,目光垂下,望着杯中波荡的水纹。
顾瑶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也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心里便觉得踏实,尽管他们现在都身处“牢笼”,逃出去的代价恐怕承受不起。
思及此,顾瑶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徐烁抬起眼皮,说道:“就算所有的事情都抽丝剥茧分析得透彻,我心里仍有一个疑问,也唯有这个疑问最为重要。”
顾瑶瞬间明了:“动机。”
徐烁淡淡笑了:“无论是律师、心理咨询师、警察,遇到犯罪嫌疑人的时候都会问一个问题——为什么。”
是啊,如果动机不能自洽,哪怕犯罪嫌疑人的自圆其说再动听,也会失去一点说服力。
同样的疑问,也足以应用在他们过去遇到的每一个案件里,尤其是丰正辉的案子,要不是凭着这个疑问,他们也不会进一步发现丰正辉背后的陈玉敏。
徐烁继续说:“假如现在有一具女尸,尸体经检验没有任何性侵痕迹,也没有劫财,但这个女人却被人分尸。到这一步,人们的惯性思维是,凶手为什么要分尸被害人,进而通过这个疑问将凶手和被害者之间的恩怨和因果关系联系在一起,解释凶手因为何事憎恨被害者,因此痛下杀手。但这样的思维往往会将破案的过程引到错误的方向。”
顾瑶接道:“当然,这个女人生前可以有很多仇人,只要仇恨的逻辑链自洽成立,这些仇人都可以成为凶手,如果单单以恩怨、仇恨,和为什么分尸被害人为追查的方向,自然也就会产生背锅和栽赃嫁祸的可能。其实在这个‘误区’里,第一个应该解答的疑问不是为什么分尸被害人,而是——为什么一定要选分尸,而不是其它的方法。电击、溶解、从高处推下、下毒、勒死、开车撞死、活埋,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选择‘分尸’呢?不同的手法,可以体现出凶手的性格,思维模式,以及他和被害人之间的种种纠葛,杀人的手法可以是凶手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出于‘这样更简单,操作更方便’这样的心理,也可以是凶手为被害人特别量身定制的某种仪式,认为最适合被害人,或是被害人最应该得到的死法。在找到这个答案之后,就算被害人生前有超过十个以上的仇家,也可以逐一排除,锁定唯一的一个。”
聊到这里,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先前一起在案发现场寻找真相和故事的时刻,险些就忘记了目前的处境。
直到顾瑶问:“你想知道,为什么‘他’要对付顾承文,又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
徐烁轻轻颔首:“如果只是要顾承文的命,这很容易,何必大动干戈,何况现在看来,他也并不想要顾承文死,要对付顾承文,却利用你作为‘凶器’——为什么?”
顾瑶吸了口气:“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话落,顾瑶缓慢的靠向徐烁,声音很轻,轻到足以他们二人可以听到:“你说,咱们的对话,他会不会一直在监听?”
徐烁姿势不变,只是嘴唇动了动:“如果说有,未免多余,和过于不自信,如果说没有,又不符合他谨慎小心,统观全局的风格,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听到,你我的对话内容恐怕也和他想象的毫无偏差,听与不听结果都是一样的。”
的确,就算他们注意言辞,说半句留半句,或者转移话题聊点别的,这些话传到萧绎琛耳朵里,恐怕都会很快做出正确的解读,毕竟他对他们二人的了解,远比他们对他的要深刻得多。
也就是说,他们想在他面前做戏,瞒天过海,实在太过愚蠢。
顾瑶轻叹了口气,忽然笑了一下:“这样看来,咱们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自作聪明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徐烁也跟着笑了,眼角微微上挑,恍如半年前他刚回来江城时的模样。
“既是摊牌,自然不需要遮掩。”
顾瑶说:“虽然你是刑辩律师,不过我一直觉得除了法律之外,你追踪案件本身的蛛丝马迹上非常有一手。”
“这还不是我做刑辩律师这些年训练出来的?不管我的当事人是被告还是被害人,案件里的任何细节都有可能是我攻破对手的契机。哦,不过话说回来,你在犯罪心理上的能力我也是相当认可,尤其是临场发挥。”
徐烁的口吻带着一点调侃,听的顾瑶笑出声:“开始商业互吹了?”
“不,句句发自肺腑。”徐烁眼里带着一抹精光,笑容里透着只有她才读的懂的信号,“虽然分开十年,不过这半年来的配合倒是出人意料的默契,想不想再来一次?”
顾瑶笑意渐敛,目光平定的望着他,隔了两秒才轻声道:“这最后一瓣洋葱,我一定要亲手剥开它。”
一个小时后,顾瑶走到紧锁的铁门前,用力拍了两下。
不会儿,铁门外出现庄正,他的表情一如之前的严肃,和顾瑶眼神对视一秒,问:“顾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们聊完了,想一起见见我父亲。”
“好,请稍等。”庄正接话,临走前目光刚好略过立在屋里的徐烁。
他就站在光影交错处,脸上一半表情暴露在明亮中,另一半却模糊不清,唇角微微勾起,却透着淡淡的寒意。
庄正心里莫名一紧。
见到萧绎琛时,庄正如实汇报,萧绎琛坐在化学池子不远的地方,没有丝毫犹豫,示意他将两人带出来,就在这宽敞的地方聊。
庄正却有些迟疑,说:“两个人一起放出来?我总觉得那个徐烁,会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