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格诗大叫一声:“强盗!”便奔过去拉按那两个人。他终于看清那两个男子中有一个中年人,百分之百陌生,而且注定永远陌生。另一个是年轻人,凭他长的那双像老鸟似的直勾勾的眼睛,不用浪费脑细胞就知道那人见过,姓吴,与张飞飞有点小瓜葛。张飞飞很甜地称他为吴大哥,其实,该叫他吴大怪才对头。
“强盗,还不快松手!我恨你一千年!”刘格诗咆哮着冲上去,一把揪住那吴大哥的后脖领。他看到老爸像企鹅似的被人推搡得踉踉跄跄,气得怒不可遏,眼睛快要喷出火来。他边吼边将那吴大哥拔葱似的猛地往后拽,吴大哥脚跟着地往后退了两步,扭头见是刘格诗,便弹出两只鸟眼骂道:“快滚!否则就算你是送上门来讨打,到时休怪我吴某人不客气。”
刘格诗由对方去骂,他缓缓地后退半步,拳心向上,肌肉凸出似小山般的,将身子前倾成弓形,他默默地运气,准备使出那个最拿手的“插裆扛摔”。对面,那吴大哥也抖着肩摆开架势。
“住手,谁敢动我儿子,”老爸厉声吼道,“我跟谁拼!”他还跑过来推开刘格诗,说:“回家去!大人的事,与小孩无关!”
刘格诗怎肯罢休,叫道:“我绝不回去!这两个强盗不讲理,不能轻饶他们!”
“好大的口气。”吴大哥抬抬下颏,说:“我是怕打坏了你,还得让你老爸付医疗费!”
那个中年人也说:“小弟弟,你可以问问刘谨礼,我们究竟是不是强盗!”
谁知,老爸竟不言声,左手忙着整理衣领,右手撸头发,仿佛只关心着仪表问题。这让刘格诗看得没劲,快傻眼了。于是,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垮到底,仿佛连弹性都没了。
那两个家伙对老爸说了一席话,好像提到钱款,还提到什么限期。那些字眼,刘格诗全明白,可一用在他们的话里,其中的含义他却是似懂非懂,像看了一笔糊涂账,弄不明白进项、出项。他们的对话中,只有一句话,刘格诗听得万分明了:那个中年男子说,今天寻到刘家的住址,今后不愁老爸避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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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关“徒劳的较量”的自白(9)
刘格诗那颗心脏狂跳不止,腿肚子也颤,真应了成语里的那句“心惊肉跳”,只因他联想到那家伙正是他告知住址并为之担忧的“贵客”。
待到那两个人走后,老爸侧过脸打量着刘格诗的脸色,说:“回家去!”
“你呢?”刘格诗小心翼翼地问。
老爸环视一下四周,说:“我再去散散步。”
刘格诗愣了愣,说:“我也想散散步!”
“我想独自待一会儿!”老爸突然火气上升,急促地说,“走!家里去!”
刘格诗不吭气,也不挪步,父子俩就保持着无声的相持。远处,传来行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那种父子两人默默无语两相望的状态受到惊动,他倏地跳起,扭头就跑。刚踏了几级台阶,就听老爸用沙哑的嗓音叮嘱道:“请……这事……对你妈务必保持沉默!”
刹那间,这个奔跑着的少年泪水险些落下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轻叩他的灵魂。那是老爸作为一家之长的尊贵之处,那股子呵护家人至上的温情气息。
刘格诗开门入室,装作若无其事地猛做功课。夜深了,还不见老爸归来,妈妈急得要出门寻人。刘格诗拦住妈,闯进老爸的卧室,闩上门,开始焦灼地翻箱倒柜,寻觅收藏属于老爸秘密的硬面抄本。他迫不及待地渴望瞥见在平庸外表掩饰下的老爸有怎样的内心世界,更想得知老爸究竟遇上了怎样的麻烦?有救没救?等等,等等。
终于,刘格诗在老爸的床头柜里发现了那本硬面抄,他拿起它,又触电般地放下它,然后又是伸手取来,来回反复了几次,那慎重的态度,仿佛是面对一支冰冷的手枪。
那是面对一位长辈的隐情啊,况且,这个人是他生命中的至关重要的、有千丝万缕的血脉相通的人。
几番周折,最终,他还是打开了硬面抄。非常意外,硬面抄里并没记载多少有价值的信息,甚至,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老生常谈的流水账:用于记录老爸繁忙而又庸常的生计,惟有一段记载使刘格诗过目难忘,老爸写着:
据管林从一名为王小明的小姑娘那儿证实,周日格诗是独自在图书馆借闲书看,这个小子有点问题少年的特征?他再以说谎话为快乐,就该送其去看心理矫正门诊。另外,曾许诺答应管林代查林晓梅与哪些男生交往、约会的事,可能要食言。昨日曾打电话问贾里,谁知他人小鬼大,回答说:“她常和全校男生约会在操场一块做广播操!”
哦,老爸是另辟蹊径,辗转着打听到儿子的真实经历,而他却认定老爸偷睽无疑,还在心里鄙视他,那是多么不公正!刘格诗推开窗看满天繁星,它们日日相伴夜夜遥望,彼此却未必相知!人和人何尝不是?想来他和老爸肯定还有许多由于各人揣着自己的一颗心,彼此相望不相知,所以才相互猜测,甚至相互看低。他感觉嘴里隐隐涌动酸楚的滋味,他相信,它们来自心灵。
刘格诗待不住了,便下楼寻找老爸,走出四德坊,他一路走,一路抬头观星星,于是脚步走得难看。他路过品味斋饭店门口,情不自禁地站定了。老爸经常光顾这家小饭馆,可他从不说这儿的收费低,里面的炒菜就像是面浇头,三四元钱可买一碟。他只说这家店的老板娘和气、会说话,也不想想,有几家饭店的老板娘是凶神恶煞呢?看见来了生意,当然心情舒畅,哪会气不打一处来呢。至于会说话,这老板娘说的是甜言蜜语吗?她管食客都叫“老板”,老天,俗气冲天!
刘格诗在门口不言不语地站立着,他羞于独自进那里,那样闯进去寻人像怪人。那老板娘眼神不坏,忙不迭地跑出来,说:“刘老板刚走,他喝了一瓶花雕……我劝不住他……”
刘格诗在喉咙口发了点小声响,作为应声。面对受老爸极力赞誉的女子,他有些戒意。他一阵穷追,跑得大口大口喘气,才望见老爸的背影。老爸一副醉态,脚下一步高、一步低,最刺眼的是那两条小腿忽儿变得如大象腿似的笨拙。
第三章 有关“徒劳的较量”的自白(10)
“爸!”刘格诗喊了一声,上前扶住他,“回家吧!”
老爸耷拉着脑袋,带着醉意指手画脚道:“走!走!你,你,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
刘格诗见老爸迷糊成这样,不禁充满愧意地说:“全怪……我把家庭地址说出去,神仙才能想到世界会那么复杂,现在,一定很麻烦……”
“麻,麻烦大大的!”老爸说,“戏,戏院要他们来换,换装新音响。装上后,那音响效果不,不好,差极了,所以……不能付,付钱,要退货,可,可他,他们死赖着,大闹,要讨,讨,讨钱!”
“就这个事啊!”刘格诗舒了口气,“赶紧退啊!”
“事,事大了。”老爸说,“他,他们是无赖,不认账!我怕什,什么?就是我,我担心,殃,殃及你,你和你妈妈。”
刘格诗猫一猫腰,将老爸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父子俩在这样一个清朗星空的夜间紧挨在一起,慢慢往前赶路,他俩斜在一边的影子相叠着难舍难分。夜深人静,整条街就剩这对父子,仿佛是让他俩包场了。不知怎的,刘格诗像在梦中似的,极渴望谈谈藏在心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