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雪坐在一旁,瞪着个眼睛,嘟着个嘴。
沈却顿时觉得好笑。
“姑娘你怎么还能笑呢他们沈家简直是欺负人哪儿有这样迎接自家小姐的咱们千里迢迢赶回来,一进沈府,居然把轿子停在侧门什么叫有外宾在怕冲撞了偌大的沈府居然连软轿都没有吗坐在软轿里,抬进后院怎么就冲撞了再说了,居然连夫人的面儿都没见到,就算是忙着招待外宾,哪怕是抽出芝麻点的功夫望一眼也像个样子。却让大姑娘来接待您大姑娘要是您嫡亲的姐姐也就罢了可她就是个庶姐啊您再想想晚膳时候大姑娘和四姑娘说的话,诚心给您添堵吗不是还有二姑娘饭桌上摔筷子,咱们肃北农家的闺女也干不出这个事儿五姑娘也皱着个眉,瞧着您像看仇人似的这么个破地方咱们回来干啥啊不如留在肃北逍遥快活”
囡雪倒豆子一样一口气说完,气得涨红了脸。
囡雪今年和沈却同岁,她娘是沈却的乳娘。在肃北的时候规矩没那么多,沈却和囡雪除了主仆,更多的是相依为命的玩伴儿。
沈却伸出手,用指尖戳了戳囡雪气鼓鼓的腮帮子。
她的手指纤细白嫩,然而手背上却有陈年的烧伤。外衫脱了也就瞧见了。那疤痕有半个手背大,颜色已经很淡了,可是仍旧可以看出当年的烧伤有多厉害。
“是咱们沈家。”
沈却纠正囡雪的说法,“以后也不许再说大姑娘是庶出的话了,她早就记在了母亲的名下,名义上算是嫡姐了。”
囡雪顶嘴:“庶出的就是庶出的,不是记在夫人名下就能改变从谁肚子里钻出来的事实”
沈却“哈”一声笑出声来,道:“你这模样和乳娘越来越像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前年的时候沈却的乳娘就故去了。丢下了两个不过九岁的孤苦女娃。
过了一会儿,沈却垂了垂眼,轻声说:“这儿是我的家,我总是要回来的。”
囡雪的气势立刻就萎了下去,她站起来将沈却背上的帕子拿走,帕子下的肌肤有着一块块极暗的疤痕。她又皱眉说:“先生说过了这药一天不能停,姑娘你今早干嘛不肯涂药我知道您是怕药味儿让夫人不喜欢,可是连夫人的面儿都没见着”
囡雪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已经红了。
惊觉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囡雪抬着眼皮看了沈却一眼,小声嘟囔:“我是不是又多嘴了”
“嗯。”
沈却承认,“也就是我,换个主子早一棒子撵了你。”
可沈却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囡雪吐了吐舌头,动作熟稔地将帕子放在水里浸着,然后在檀木箱子里翻出药匣摆在一旁,拖了一张玫瑰小椅到沈却身后,自己跪在小椅上,仔细地给沈却背后的疤痕涂抹药膏。
从四岁的时候,囡雪就是这样跪在沈却身后给她擦药。那个时候沈却身前身后都是烧伤,不能躺着,不能趴着,只能站着。囡雪就爬上凳子,跪在沈却身后仔仔细细给她擦药。
这一跪就是七年。
那个时候囡雪总是一边擦药,一边哭。
她会哭着说:“不疼了,不疼了,都会好起来的。姐姐以后照顾你,保护你,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
后来她年长了几岁,知道沈却是主子,自己是下人,便再也没有自称过姐姐了。可是在她心里头还是把沈却当亲妹妹看。
“又浅了些,先生可说过了再过三五年您身上的疤痕可就能全消了。”
囡雪皱着眉又叮嘱了一句:“以后可得早晚两遍擦药,再不能停的”
“嗯,嗯。”
沈却应着,自己给右手手背上的烧伤涂抹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