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北斗玄灵咒。无心布好了这个阵势,咧嘴一笑,正待走进去,突然又站住了。
从山谷里有风吹出来,远远地能听到一些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无心极快地闪到一边,将身一纵,跃上了边上一棵大树。谷底阳光不足,树木长得并不高,这树足有合抱粗细,却只有一丈多高,树叶倒是长得茂密异常。
过了一阵,前面的雾气一阵翻动,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一见到这个人,无心不由皱起了眉。
那是个女子。
这女子神色张惶,路面崎岖不平,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跑着,跑得并不快,不时回头看一眼,突然一脚踩住了裙子下摆,她身子一歪,登时摔倒在地。无心正待跳下去,突然却听得有人惊叫道:“是什么人?”
那竟是言绍圻的声音。无心不由抓了抓头皮,有点恼怒。他倒也不是恼怒言绍圻抢了先,而是恼怒言绍圻跟在他身后,他居然一直没发现。虽然风是从谷中向外吹的,身后的足音不容易听到,但是言绍圻的声音已在他身后几丈开外了,这样的距离他居然还没发现,实在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那女子听得人声,抬起头惊叫道:“救救我!”
言绍圻听得是个女子的声音,大为兴奋,他的武功不见得如何,轻功却着实高明,脚下一紧,身形如飞而至,几乎足不点地,在地上的石块土圪上一掠而过。跃到那女子身边,忙不迭扶住她道:“姑娘别怕,我是辰州捕役言绍圻,本事很大的……咦,是你么?”他抓着那女子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心中绮念顿生,却突然看见她的右手尾指指甲涂成了蓝色,登时想起那天晚上所见的人了。那个女子面貌虽不曾看见,但手上与这一般无二,多半就是同一个人。
那女子抬起头道:“大人,快救救我!”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言绍圻登时觉得豪气横生,喝道:“姑娘放心,我言绍圻依王法办事,那歹人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
他刚说到这儿,从谷中突然传来“叮”一声铃响,他抬头看去,谷中浓雾弥漫,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出来,他虽然说得嘴响,说什么“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没想到竟然有好几个,不由也觉迟疑。
这几个人行走的姿势极怪,一个接一个,后一个的双手前伸,搭在前面那人肩上,也不是在走,而是一步一跳,女子“啊”了一声,一下晕了过去,言绍圻急道:“姑娘,姑娘!”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是正常,竟是吓晕过去。他抬起头,冲那那几人喝道:“某家辰州捕役言绍圻,兀那毛贼还不与我束手就擒!”他以前随伯父去鄂州城时也上勾栏见识过,虽然被别人笑作“庄家人不识勾栏”,但也看了个饱。勾栏里演的公案戏中做公的常这么断喝,他一直也想如此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此时为了救这女子,一声断喝更是神完气足,威风八面。可惜这一片空地太大,他的喊声像是扔进深潭中的一块小石子,转瞬即没。
浓雾中,有个人吃吃地笑道:“是个小捕快啊。”
这人的声音不阴不阳,带着一股轻蔑,言绍圻大不受用,怒道:“你是什么人?在此做甚不公不法之事?”虽然前面有好几个人,但他气恼之下,凛然不惧。哪知他刚出口,突然有个什么东西破空而至,直刺言绍圻面门,言绍圻本就全神贯注,一见有暗器,手一抬,铁尺已护住面门,“当”一声,那东西正撞在铁尺上,震得他手臂一阵发麻,定睛一看,却不是什么利器,只是一只筷子。他心中更怒,骂道:“混蛋!”
那几个人越来越近了,已能看清是四个人。言绍圻将女子放在地上,道:“姑娘莫怕,有我在呢。”虽然这女子晕过去,这句戏台上英雄救美时常说的话却仍是要说的。
那声音哼了一声道:“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在浓雾中又是“叮”的一声铃响,那四个人突然一跃而起,一下散开,排成一排,双手却依然向前。见此情景,言绍圻心头一惊,叫道:“你们可是僵尸拳的人么?”
僵尸拳是辰州一个小门派,正名是“铁门闩”,这一门的拳术最大的特点是从不用膝肘等关节,动手时手臂双腿都是直直扫出,好似不会弯曲,才被取了这么个绰号。僵尸拳与别的门派大不相同,学成后威力极大,一拳击出,足以洞穿牛腹,只是难学难练,姿势又难看,所以学的人不多。言绍圻虽然知道,但也没见过,没想到眼前竟然有四个之多。
那人道:“是为不是,不是为是。”
又是“叮”一声,那四个人本来笔直站着一动不动,突然同时跃起,向言绍圻扑了过来,八条手臂交织成一片天罗地网,言绍圻本可闪避到一旁,但身后有那个女子,若是闪开了,这几人便要撞到那女子身上。他断喝一声,提刀迎上前去。
这几人虽然同时跃起,却是有先有后,当先一人一掌向他肩头搭来,后面三个还没过来。这人拳术极是古怪,两臂前伸,一动不动,中门大开,言绍圻见他大违拳理,心下一宽,心道:“僵尸拳也没什么厉害。”他手中铁尺一横,向那人手臂刺去,这原是个虚招,本是攻敌之必救,厉害的还是后来的两个变招,哪知这人根本不闪,言绍圻的刀收势不及,一下刺中那人手臂。铁尺虽是捕快常用之物,并无锋刃,但可夹可挡,可封可别,是专破刀剑的利器,铁尺前的尖也磨得很是锋利,终不是血肉之躯能挡的,谁知“秃”的一声,像是刺进一截木头一般,入肉足有三四寸,却连血也不流出一滴来。他大吃一惊,正待拔回铁尺,那人的手已一把抓住他的左肩,言绍圻只觉一阵钻心疼痛,这人的力量大得竟似要将他骨头都捏碎,他的手臂一抖,骨节一错,肩头已脱出那人把握,还要将铁尺拔出来,不料这把铁尺竟似被铁钳夹住了,根本拔不动。
这时从一边突然又有一掌推来,言绍圻再躲不开,重重击在他的前心。这掌力量极大,言绍圻只觉心口一闷,五脏六腑也像翻了个个,气息一滞,接连退了五六步,才算将这股大力消去,胸口仍是难受之极。他猛一抬头,却见那四个人如影随形,相距五六尺,已将他围在当中。这四人脸上像是涂着白粉一般木无表情,有一个脸上似受了极重的伤,带着血迹,赫然正是那个看守义冢的孔得财。他暗自叫苦,心道:“没想到孔得财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孔得财平时常来扛死人,言绍圻也见过他几次,只知这人酒瘾甚大,人也猥琐不堪,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有这种本事。
这时,有个人走出浓雾。
这人穿着一件青布的长衫,头上戴着顶青布帽,一副道士打扮,左手拿着个铜铃。这铜铃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通体已成黄褐色,他的左手食中二指夹住钟舌,举在胸前,右手拿着一把削尖了的筷子。
言绍圻喝道:“你是什么人?”这人却似充耳不闻,仍是向地上那女子走去。言绍圻心中大急,他被打了一掌,此时胸口仍在疼痛,原本以为凭他言大捕头的武功,江洋大盗都是手到擒来,不消说几个装神弄鬼的小毛贼,哪知只是一招便被击倒,却意气顿消,若不是被那四个人围着,早就逃之夭夭了。
那道士走到那女子跟前,将筷子往地上插去。这些筷子一头削尖,被插得与地面平齐,插了两支,这人突然一怔。
在边上,是一根方才无心插下的柳枝。
他手下仍不松动,筷子一根接一根,绕着那女子插了一圈,才站起身道:“小捕快,怪不得你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正一教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