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也好。”左庆章长叹一声,“仁帝本就生性多疑,若是见到秋野,谁知道自己会不会联想到之前对秋野都做了什么混账事。到时候一怒之下,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发作,反倒不好收场。”
管家抬手擦了擦眼泪,感慨道:“一晃,这都五年过去了,贺将军连个信都没有。听说他大败云荣,又听说他遭人陷害昏迷不醒老仆听着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的,只想着,这辈子还能再见上他一面,也好图个心安。”
“秋野当年走得匆忙,我人不在京都,竟都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这孩子也是就不能多撑一会,等左叔回来了再做打算吗?”
五年前,他人还在赈灾,等知道仁帝将贺雁来赐给兰罗王求和之后,贺雁来人都已经出发了。他怒火攻心,失了分寸,跟仁帝说了好重的一番话,从此再没有得到重用过,只坐了个虚位,胡乱度日。
“听传闻,这兰罗王也是个好相与的,秋野应该没受多少委屈。这次见不到秋野,能跟兰罗王私下里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至少能打听打听,秋野现在人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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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这大熙的食物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吃了这么多年,兰罗的东西也早就吃惯了,可是咱还是头一回吃这么精细的东西呢!”巴特尔一手捏着个滋滋冒油的大羊腿,正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话都说得囫囵难辨,“这还只是随便一家客栈而已,不知道宫廷的食物,会不会真跟琼浆玉露一般!”
主位上,坐着千里,此刻正兴致缺缺地往嘴里送食物。
他自从结亲以后,就没少被贺雁来哄着吃大熙的东西。贺雁来说了,兰罗食物虽味道鲜美,但烹调方法不好,吃多了会生病,就想方设法地给他弄些细致的东西吃。是以千里虽没有品尝过什么琼浆玉液,但却对大熙的烹调方式很是熟悉,此刻吃着并不觉得过分惊艳。
桌上,还摆放了一大碗水饺,这是千里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千里随意夹起一个,放在嘴边吹凉了吃下去,细细咀嚼了一番。
也是牛肉馅儿的,肉质鲜美,面团筋道,味道很是不错。
然而千里只吃了一个,便放下了筷子。
不是这个味道。
不是他尝过的那碗饺子的味道。
“好吃你便多吃些,把你的弟兄们也叫来,但是不准喝酒。吃好了,明天进宫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说罢,千里便起身准备离开,“我累了,回屋里休息一下。”
巴特尔嘴里的羊肉还没咽下去,急急忙忙吞咽一番,疑惑道:“大汗这就吃好了?”
“嗯,你凡事小心。”千里说完这句话后,便头都不回地上了二楼客房。
留下巴特尔一个人坐在原位上,一个人吃觉得没意思,便把外面站着看守的人都叫了进来,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无事闲聊了几句。
“唉,之前听我兄长说,大汗人温和又好说话,怎么我来了以后,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啊。”一个刚参军的新兵蛋子闷闷不乐地喝了口茶,不能喝酒,肉也嚼着没意思,干脆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
巴特尔一巴掌招呼上他的后脑勺:“这话你也敢说得出口。”
“行了行了,也不怪他。”一个老兵慢悠悠地吃了口菜,神情感慨,“我刚参军那会儿,大汗还没成年,十七岁。有一回来军营视察,推着合敦一起来的,那可真是钟灵毓秀、神采飞扬的少年帝王,看着便教人心生艳羡。现在这副模样好像也是从大祭师走了那会儿才开始的。”
巴特尔听着好奇,便问:“这么说来,是大祭师的死,才让大汗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老兵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骂他“傻子”,接着便闷头吃饭了。
千里上了楼便合衣躺下,两条胳膊枕在脑后,望着窗棂发呆。
来了大熙这一天,他什么都见过了。
贺雁来说过的包子、画卷、枣糕,他尝了,是很好吃;泥人、糖画、风筝他也看到了,很精致,但他周围都是下属,他自然不能耍孩子脾气,要买这些玩意儿,所以也就只是遥遥看了一眼。
大熙的京城脚下,确实是很繁荣的地方。可是千里心中没有起一丝波澜。
唯心安处是故乡。大熙并非他的母国,又谈何喜不喜欢、满不满意。
他听着外面孩童嬉戏喧闹的声音,又回想起离开兰罗时,身后那急切焦灼的马蹄声。
那时候,雁来哥哥是想做什么呢?
千里不敢承认,他怕了。
怕自己只要见到贺雁来一眼,就再也硬不起来心肠,也再无法忍受咫尺天涯的痛苦折磨。
所以他跑了。
可是现在他在大熙,他被属于贺雁来的回忆包围着,时时刻刻都必须回想起那人的眼角眉梢。
这种感觉真的很痛苦。他像被人按在了名为贺雁来的水底,想挣扎着向上呼吸,但又心甘情愿地一次次溺毙在水里。
他突然想到了,不知雁来哥哥的祖母,可还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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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大熙之后,自然要先去面见仁帝的。
千里换上了兰罗最高规格的大汗着装,头发如贺雁来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编了一头细细的小辫,唯有额头上那一缕细辫仍旧盘着,衬得一张年轻的俊脸利落有力。他在宫人的带领下,携着几名随身侍卫,缓步行至了大殿上。